本报记者 郭丽萍 发自广东乐从
“今年的销售额较以往减少三成。”广东顺德乐从国际会展中心的一名经营民用家具的老板坦言，“形势比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还差。”
自去年以来，受楼市降温、成本上升、汇率变化、欧债危机等诸多因素影响，中国家具行业正进入继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的最困难时期。
被冠以“中国家具之都”的乐从镇，从30年前的绿色水乡变成亚洲最大的家具产销基地，在新的经济形势下，正面临着新的考验。
水乡变家具城
乐从镇位于广州西南30多公里处，没有森林、不产木材，面积约78平方公里，却密布着1300多家家具企业，并沿着325国道建成了一条绵延十余里、分布着180多座家具城的“家具黄金长廊”。这条长廊汇聚了3500多户商家，商铺总面积达320多万平方米。
从绿色水乡到亚洲最大的家具产销基地，这个珠三角小镇的蝶变被视为一个经济奇迹。
如今的厂房、家具城，在30年前还只是成片的鱼塘、桑基、蔗田。一些农民率先发现了商机，把自制的家具卖给过路商旅和司机，掘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的第一桶金。市场的需求进一步刺激了生产，一时乐从家具业发展迅猛，以兄弟档和夫妻档为主的小作坊遍地开花。
市场经济也意味着竞争，乐从的家具作坊很快便面临一个强有力的对手―与乐从一水之隔的龙江镇。龙江家具的起步早于乐从，因此制造家具的原材料如木材早期都运往龙江。乐从人要做家具就要去龙江买木材，无形中增加了成本、削弱了竞争力。
精明的乐从人再一次发挥了创造性。从广州、佛山到龙江拉家具的大货车都必须经过乐从，他们便计划在325国道旁建家具展销铺卖家具。因为拿不到土地，于是乐从人接着想到在鱼塘上打桩，搭建简陋的棚顶结构的水上吊脚屋商铺。
当时改革开放不久，受大环境影响，乐从也在执行严格的农田管理法规。乐从农民一边从事耕种，一边“打擦边球”在鱼塘上搭棚建商铺卖家具。出人意料地，乐从政府不仅没有禁止和取缔这些商铺，反而鼓励乐从人把家具生产基地加上销售市场，开始自产自销，不久引入外来销售，市场在短时间内兴旺起来。1992年邓小平发表南方谈话后，更多人大胆投身家具产业，吊脚屋商铺如雨后春笋般在325国道边出现，成为今天乐从“十里家具黄金长廊”的雏形。
上世纪90年代初，乐从家具市场发生了多次严重的火灾，众多商铺被烧毁，损失惨重，甚至造成人员伤亡。吊脚楼市场不但存在安全隐患，而且规模小、档次低，已经无法适应发展的需要。乐从开始谋求家具市场新的发展模式。
整个家具市场档次的提高得力于澳门志柏实业发展有限公司和顺联集团的国际家私城的建成。澳门志柏实业发展有限公司看中了乐从家具产业的生产和销售的区位优势和良好的投资环境，与顺联集团联手，于1993年投资数亿元人民币，拆除了一些简陋家具店铺，建造了一批4-6层20多万平方米的玻璃幕墙、高级装修的现代化、专业的乐从国际家具城，从此改变了乐从家具专业市场建筑设施简陋的经营档次，使乐从家具市场的面貌焕然一新。此后，国林公司开始经营国外高档家具，这使乐从家具专业市场有了质的飞跃。
当年这两家公司对于乐从传统的家具经营企业的意义不仅在此，还带来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如投入巨资聘请港澳明星来拍摄宣传广告片、高薪聘请港澳专业人员进驻、率先引入了港澳先进的物业管理经验和专业的市场服务体系等。很多乐从人这才知道，原来家具业可以这样做宣传、管理。
龙头大企业的进入和整体的改造提升，使得乐从家具市场在90年代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期。乐从不但发展成为了国内外知名的家具集散地，而且奠定和开创了中国家具的产业格局：家具销售脱胎于制造并服务、指导制造，家具销售也从其他百货销售中独立出来。
乐从走向全球
经过90年代初跨越式的发展之后，乐从的家具行业已经具备一定的规模。与此同时，北京、上海、江苏、浙江、四川、山东等地的家具企业也先后崛起，乐从面临激烈的竞争。
为加强当地企业间的交流与合作，乐从于1997年成立了专门的家具协会，由从乐从镇统侨办公室主任、侨联会主席任上退休的廖烈棉担任首届会长。廖烈棉的目标很明确，一切以开拓市场为重，并实施概括为60个字的策略―“组织参展、造就商机、夯实基础；见缝插针、请进高层、引起重视；应邀赴约、市场调查、沟通取经；率团欧洲、开阔视野、国际交流；办好首刊、善待媒体、全球推介”。
协会成立初期，廖烈棉先后带领协会和100多家家具企业参加广州、上海、北京家具展。1998年，廖烈棉更是马不停蹄，与国内其他省份众多的业内人士建立了友好往来的关系，考察国内家具市场行情，并把乐从家具在全国各地进行了宣传和推广。
1999年，廖烈棉带着1000本《乐从家具首刊》赴北京参加第26届全国家具展，在展位连续派发3天。北京之行被认为正式把乐从家具推向了全国。廖烈棉回忆，在晚宴上，他一手拿酒杯向全国家居界的大人物表示敬意，一手派《乐从家具首刊》，逐个认识、互递名片，还恳切盛邀“乐从见”。接着他还带着他的家具首刊跑遍了上海、苏州、长沙、天津、温州、杭州、昆明、贵阳、西安、郑州、沈阳、大连等二十多个省的地级市以上的协会和品牌大厂进行考察、学习，撰写调研报告。
再后来，乐从家具业更把眼光投向了国外，第一次迈出国门。廖烈棉利用他在乐从侨务工作时所累积的资源，组织了50多名当地企业家到意大利米兰、法国巴黎观展，不再局限在中国家具行业的格局里。2001年，乐从家具协会再次组织企业家到米兰观展和考察，并去了巴黎当地的家具工厂观摩，学习国外家具行业先进的设计理念、生产设备和管理经验等。
与此同时，乐从镇引入20多亿元民间资本，把原来简陋的家具市场建筑全部拆除，历时半年多建成了规模化和现代化程度较高的十里家具长街。2000年，乐从国际家具博览中心(2008年10月更名为罗浮宫国际家具博览中心)正式开业。它总投资3亿元，占地面积8万平方米，高6层，总建筑面积18.3万平方米，在当年是世界上单体建筑面积最大的家具展览馆。家具博览中心不仅为当地提供了一个大规模、专业性的举办家具博览会的场所，还进一步巩固了乐从家具市场在中国家具版图里的领先地位。
自2001年到2004年，乐从连续举办了6届国际家具博览会，据不完全统计，平均每届全场包括香港、台湾在内的466个展位(商)共吸引了国内外10万余人次参观购物，展会期间成交额超过10亿元，直接带动了乐从家具市场销售的持续增长。
与此同时，由于乐从乃至顺德地域狭小，而家具制造对土地的需求相当旺盛，自2000年开始，顺德家具开始向周边地区辐射：佛山南海、高明、广州番禺、中山、江门鹤山等周边地区的家具制造企业，多由顺德家具老板投资兴建，形成“泛顺德家具产业圈”。
2004年，乐从镇被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中国家具协会联合授予“中国家具商贸之都”的称号。此后一大批知名的家具制造企业、全球顶尖的家具公司纷纷进驻乐从，其中有团亿、红星美凯龙等一大批知名品牌。乐从的家具专业市场在规模扩张上几乎达到了极致。
据乐从家具协会秘书长杨志华透露，如今，乐从家具市场的产品有六成销往海外市场。乐从家具城已经成为国内外最大的家具集散地，不仅国内家具名优产品纷纷进驻设点，而且东南亚、日韩、欧美、港澳台等国家和地区的高档家具也登台亮相。目前常驻乐从进行贸易采购的外国客商有400多人，家具产品远销50多个国家、70多个地区，成为世界性家具采购和集散中心。
国际竞争激烈
“中国家具商贸之都”也并非一帆风顺。
受2008年金融危机影响，很大程度依赖出口的乐从，家具外销的比例一度从约占总销售额的六成下滑至四成，并进行了一轮产业洗牌。
自去年以来，受各种“内忧外患”因素影响，国内家具行业步入“寒冬”。一方面，国内由于房地产行业的调控导致住房成交量大幅减少，国内市场明显萎缩；另一方面，受外需疲软、技术壁垒、成本上涨、汇率波动等多重不利因素的综合影响，国外订单减少。
今年6月份，广东家具协会秘书长张承志在中国中小企业协会、广东省家具协会联合主办的“2012转型升级走进融资平台”专项主题活动现场表示，受经济大环境影响，整个广东家具业亏损面达到30%-40%。
作为亚洲最大的家具产销基地，乐从也首当其冲。顺德区检验检疫局发布的数据显示，在过去4年，顺德家具的出口持续递增，而今年以来企业的订单开始下降。杨志华告诉时代周报记者，自去年以来，乐从家具厂家的总订单量少了1/3。同时，乐从家具协会上半年的数据表明：七成企业表示当前出口形势严峻，近一半企业反映上半年营业收入与往年同期相比有所下降，约20%的企业面临困境，有少数的企业表示举步维艰。
杨志华表示，依赖出口以及生产民用家具的小微企业受影响比较大，生产办公家具的厂家受影响小些。
除订单减少，而技术性贸易壁垒的提高，也让家具企业雪上加霜。2011年3月生效的欧盟《原产国标签法》要求进口到欧盟市场的木制品必须获得FSC身份证，即要证明生产企业采购的木材要产自合法开发的森林，这已经影响到中国的家具出口。美国参议院2011年7月1日起正式实施的《复合木制品甲醛标准法案》，再次降低了在全美销售和批发的木制品的甲醛释放量，比原来要求提高了3-4倍，是目前全球最苛刻的限量要求。今年上半年，欧盟正式通过“木材及木制品规例和新环保设计指令”，进一步提高了木制品输欧的门槛。
用人成本上涨、原材料涨价等，也在减小家具企业的利润空间。据了解，近年乐从市场的劳动力薪酬水平以每年10%-20%的速度增长。另外，随着各国加强对自然资源的保护，如俄罗斯、马来西亚等国相继宣布了限制木材出口的政策，国内也实施了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今后木材供应趋紧局势将更加明显。
原材料紧缺直接推高原木价格，来自顺德家具协会的数据显示，今年初，金丝柚、坤甸、水曲柳等价格均上涨了1000元/立方米，梢木上涨了1500元/立方米以上，巴西黄花梨价格更是上涨了2000元/立方米以上。加上运输费用上涨等因素影响，国际市场木材价格涨幅较大。乐从水藤北围工业区的一家厂商表示，9月1日起，弹簧、海绵等原材料的价格也涨了近13%。原材料成本的上涨，直接削弱了家具出口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
此外，越南、马来西亚、巴基斯坦等国家通过引入外资和自我发展积累，其国内家具行业发展日益壮大。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报告称，2011年越南出口到美国的家具总额达25.8亿美元，涨幅达22.4%。中国的家具出口将遇到强劲的竞争对手。
面临转型升级
在这样的环境下，乐从家具行业的转型升级成为必然。在6月份的“2012转型升级走进融资平台”专项主题活动上，广东省家具协会会长晏泽成指出，乐从将作为转型升级的重点。
乐从的家具企业多达1300多家，其中中小企业有上千家。乐从家具协会常务副会长、顺德卓致家具公司总经理梁智海表示：“在目前市场处于严冬的情况下进行转型和改造，对中小企业来说，资金是个大问题，也是决定它们是否能够安全度过这个转型期的关键。设备和厂房要高端化、规模化、标准化需要投入资金，而企业的赢利却每况愈下，这二者之间出现了断层。”
杨志华介绍，多数企业建厂房的土地租自乡镇，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因此无法作为抵押。早期由担保公司对企业的厂房进行担保，然后通过审核，银行再发放贷款。经过多年发展，银行对乐从家具行业的信心提高了，贷款也没以前困难。目前，企业之间通常用联保的方式进行贷款。三家或四家企业互相担保对方的厂房，取得银行的信用和贷款。据统计，今年，乐从的家具企业通过联保的方式，从各个银行争取到了近10亿元的贷款。
2010年12月9日，由省区共建、总投资6亿元的华南家具设计研究院落户罗浮宫国际家具博览中心，同时罗浮宫国际家具创意联盟成立，也是在同一个会场，高43层的罗浮宫家具总部大厦正式向全球招商。这意味着乐从的家具专业市场开始从生产销售升级为自主研发和创意设计，开始向家具设计之都的宏伟目标迈进。
乐从的蓝图不止于此。从2008年起，乐从家具行业就开始酝酿着以信息化力量推动传统产业升级。在2010年，乐从被授予“国家级电子商务试点”，探索电子商务与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例如乐百购全球家居批发网使用了“九国语言”、Google地图技术以及会员产品动态发布显示，为了突破家具产品非标准化对网上购物的限制，家具的三维动画技术正日渐完善。2011年，广东省物联网应用产业基地落户乐从，这又为探索将物联网技术应用到乐从实体经济提供了平台。
而杨志华指出，信息化建设的成熟还需要时间，这不仅需要有大量的资金，还需要有专业的团队、人才。杨志华说，长期以来，乐从的家具企业主要依靠出口和外贸，家具不愁卖，对营销、销售不够上心。“各种专业人才尤其是技术工人、一线销售人才、职业经理人的短缺，将成为乐从家具行业在接下来越来越凸显的一个瓶颈。”
记者在水藤北围工业区走访发现，尽管这两年厂商一再提高薪酬，仍无法改变技术工人、销售人才高流动性的局面，招工不断。
杨志华表示，在国外，很多家具都是找技术师、工程师代言，而国内由于社会观念的原因，技术工人被视为“蓝领”，社会地位比较低，因此无法吸引和留住人才。政府要做的，除了关注市场诚信体系的建设，还应该在人才吸引、人才培养上多下力气。
为扭转目前的局面，杨志华说，乐从将继续深挖国内、国外市场，寻找新的市场亮点。乐从的家具行业还未到做品牌的时候，短期内还是会继续走大众化路线，做中低端市场。
乐从家具协会另一位常务副会长何永昌说道：“任何行业都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必然有起和落的时候，但无论处于何种阶段，企业都不应该随便转型，要做好面对高潮和低谷的准备。企业要摆好自己的位置，我认为要‘拉马尾巴跑’，不冒进也不是停滞不前，这样最好。”(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郭丽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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