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很小，还在四川山沟里游荡的时候，我种下一颗向日葵种子，它在土里默默地生长，我在地上焦急地等待，实在是等不及了，就挖开土看看，原来黑黝黝的瓜子尖尖上吐出一粒小小的白舌头。楼很矮，地很多，楼的周边，是各家自己种菜的地方，爸爸总要担着粪桶去给菜施肥，为的是在贫瘠的年代能节省一点。每年南瓜在床底下排队，我忘了是不是喜欢吃南瓜，但是很记得向日葵没有授粉，长出大大的花盘黑黑的籽，却没有瓜子仁可吃。
　　以为到了北京，有公园看有冰棍吃有公交车坐，生活一定比在山里奔跑、吃酸溜溜的叶子和并不可口但十分神秘的野果要有趣，但是忽然发现这里的房子很窄很窄，我家的窗户永远都朝北，永远在高高的二楼、三楼、四楼，没有阳光、没有门前的土地。我羡慕住在一楼的人家，羡慕住在阳光灿烂的南房的伙伴，他们家窗台上夏天火红的令箭荷花、冬天满盆粉粉的蟹脚莲都让我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开。妈妈在北窗外搭建了一个小小的平台，爸爸在楼下不多的荒地上开垦了不到2平米的小菜园，这些都给了我小小的安慰，我心中当一个农民的梦想悄悄地在伸展。
　　我找看花房的老大爷要来土，找农村的同学要来几片宝贝一样的马掌，邻居阿姨分享几片仙人掌、几颗仙人球，春天吃掉枇杷留下了种子，从煮粥锅里捞出莲子留下几颗……他们都在我家窗外生长，仙人球在没有阳光的平台上开出白色的大花，枇杷在吃饭的大腕里长出毛茸茸的叶片，莲子在罐头瓶里伸出尖尖的小芽，然后展开小小的象浮萍一样的荷叶……爸爸的小菜地里有我们从一点点宝贵的草莓上抠下来的种子长出的草莓苗，有吃剩的葱根长出开花的大葱，很老的空心菜杆子插在土里长出新叶……
　　当年火热的生物化学专业一点都没有吸引我，因为它离我能见的花草生命太过遥远，反是蹲大田当农民的园艺蔬菜花卉专业让我心向往之。然而，生存的压力让所有的梦想都在脆弱的现实中埋没。一本89版的《北京花卉》成了我最好的梦想伴侣，那是园林局的杰作，没有园艺，只有本地常见花卉的详尽种植要点，朴素、实用的文字，简陋但依旧逼真的花草素描让我几乎认识了当年北京公园里所有的植物。越是没有条件，梦想越是逼真和强烈。研究这本书成了我的嗜好，真叫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土地越来越远，楼房越来越高，当一切都归于平淡的时候，我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在我看来充满阳光的阳台。欣喜若狂的我在不到3平米的阳台上试图种小南瓜、种茑萝、种荷花，然而，尽管我不顾一切地更换了挡光的镀膜玻璃后，依旧懊恼地发现东南向的那点阳光不足以支撑这些需要热烈阳光的生命，而且封闭的阳台在夏天对大多数的植物而言简直就是地狱，除了昙花能够耐受闷热而盛放，其他的花草都必须挪到楼下享受大自然的风雨才能茂盛。然而无意中发现喜半阴的茶花、杜鹃、大花惠兰、蟹脚莲等等竟然能在冬季最低只有不到5度的阳台上盛开，我的心情豁然开朗，于是，我的阳台有着寂寞的夏天，却在冬末，鲜花盛开。


　　3米阳台实在是无奈——理性的我，在面对遥远的土地和近处的生活时，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更加现实的生活。当农民的梦想在现实的无奈中似乎越来越远，当以为这3米阳台将成为我耕耘的终点时，生活发生了转机。在不远的一处楼盘中，我们发现了80平米的露台，尽管没有土地，但是这80平米的露台，对实现农民梦想而言，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当不了地上的农名，当一个空中农民也无妨啊！ 老天眷顾我的痴心，交房时，居然有更大的惊喜在等待——开发商把原本的公共绿地用绿篱分割给了各家。我的农民梦啊，竟这么轻而易举地实现了？！心爱的花草啊，我来了！
　　有了土地，沉寂多年的热情一夜之间骤然爆发。人家先装修房子，我没收房就紧着给花园换土；人家装修的时候都是盯着工长看，我家装修的时候工长没人理——每天都见我呆在没有开工的花园里看东看西，然后疯狂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买来一堆不知道高矮季节的花，冒着酷热的太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胡乱种下，让它们成为荒园的开路先锋。期待土地太久了，一旦拥有，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挥霍。

　　从未想到过的各大花卉园艺论坛猛然间成了收藏栏中的热点，论坛上和《玲珑花园》、《私家花园》中各地花友近在咫尺的美园让我充满泥土气息的农民梦渐渐染上了色彩。我知道，园子必须要确立基本的风格和功能结构，然后才能让我的花草们踏实。然而，我无奈地发现自己缺少艺术和感性的细胞，看到想到的细节凑不成一幅完整的画面。还好，天生乐观、信任他人的性格让我依旧保持着前所未有的热情和信心。我相信专家，设计的事还要交给设计师，我的室内设计师点子不少，尽管他根本不懂植物，但是对于功能的前瞻性和布局的美感的确很有见地。在我对实用和最大程度保留土地这两个基本原则顽固的坚持中，我们开始了边设计边施工的花园进程。做园林施工的小伙子小要理所当然地成了首选，不是因为他的手艺有多高，只是因为他在很多年前刚开始售花生意时就慷慨地分享给素不相识的我一颗无处寻觅的昙花。
　　我做花园并不精益求精，因为我知道，自己并不在行，也对种植之外的世界关注有限。我安慰自己：花园更多需要的是时间和耐心。但是，基本的设施不能没有，基本的骨架必须确立。花园第一步先换土，筛出的建筑垃圾拉了整整一个面包车；混入的草炭土远远超于预计需要量的几倍；磨破嘴皮跟物业沟通，终于建成希望的木网格围栏；自动浇灌系统遇到水压不足问题，最后只能挖开断掉一根支线；对花园中心遮挡视线和光线的树总也不能下定决心移开，最终还是因为发现树心空洞才狠心挪走；硬化地面就像割肉一样让我心疼，但是，设计师提出的功能分区和留白的美学观念又让我不能漠视，有关的争论直到围栏和木平台等周边硬件都完工了以后才以一个我能接受的方案截至——花园中心用木板做成无需铺装的小路和休憩区。木板缝中时时长出杂草，让施工的小要总忍不住要拔，但对我来说，那是生命的标志。大雪纷飞中，我的园子雏形初具。望着白雪覆盖下尚未完工的园子，我知道我的园艺梦开始了。

　　2010年是我最忙碌的一年。睡觉的时候脑海中都是种什么花、买什么花；醒来也是花种在什么位置，未来可能长成什么状态。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各大论坛浏览花卉信息，原来那本《北京花卉》已经远远不够了，放眼世界，书上每种花草都有了性格迥异的兄弟姐妹；一有空，我就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发呆，审视着每一寸土地和它的种种可能性，然后开上我的农夫车，一次次奔跑几十公里装来满满一车的宿根植物、藤本植物、泥土、肥料、鹅卵石……在我家LD眼里，我已经痴狂了！在他充满不屑却又纵容的眼神里，我一次次地败家再败家，一次次开车到曾经不敢独自前往的遥远郊区参加花友们的聚会，一次次干活到天黑还不舍得停歇，一次次回到家才发现脸上身上数十个蚊子亲吻的痕迹……这一切，只因为梦想成真的欢乐。
　　在这一年中，土地上的花草也疯狂地生长、尽情地开花。尽管个别喜阴的被种到了阳光灿烂之处，喜光的却待在了背阴的地方；尽管不少长过了预计身高而倒伏，大多数却仍然没有达到需要的层次；尽管还只是满足绚烂，没有照顾色彩的协调和搭配；尽管花园的焦点还没有确立，物件还太过年轻没有沧桑……但是这一切都是我期待来年的借口，继续忙碌的借口。只有忙碌，才能让我真切地触摸到我的园艺梦。与花草在一起，我的心总能深切地感受生命的力量。
　　我爱园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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