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我基本上不抽烟，但史先生一让，不好拒绝，点上烟、沏上茶 ，大伙促膝谈天，那些多少带有传奇色彩的淘宝故事，就从先生的口中一个接一个蹦出来，我们则像听故事孩子一样专注地两眼发直放光……

  拆门搬“破烂”

  1982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北京蒲黄榆一个大杂院里，一伙儿人正在忙活着。他们先是把北屋正房的门卸了下来，接着是木匠拿着锯开始锯门框。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正盯着六十多岁的房主祖二爷数钱。都是十块钱一张的钞票，老人应该是没见过这么多钱，手有点哆嗦，来回数了三遍又交给儿子数了一遍。“没错吧？二爷，1500块钱！”中年男子问道。“没错！没错！”老人答道。“得嘞您！咱这是货款两清了！”此时门框已经锯开，中年男子招呼着众人，从屋里先后搬出了三个木床围子和一个床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门口的平板三轮上，那中年男子手里拿着四个床腿足垫最后走了出来。这床看上去已是经年历久了，还挂着不少灰尘，软屉的床面也已破损，怎么看都是一堆“破烂”。

  他们大费周折的原因，就是因为这家的门是1976年地震后改建的，尺寸太小，这张大床无法出门。房主本来觉得收了人家那么多钱，想留大家歇会儿、喝碗茶。哪知那中年男子急不可耐地和主人道别，带着人一溜烟地跑了……在八十年代初期，北京的一个普通工人月收入也就40元左右，1500元在那时可以买9 辆凤凰牌自行车；是三四个普通家庭的全部存款；年轻人结婚，从买家具、买衣服到办酒席也就是500元左右。拿这1500元来买一个旧木床，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简直就是神经病，有钱不知道怎么糟蹋了。当年做了这件“傻事儿”的那个中年男子就是现在坐在我面前，已年逾六旬的老先生——史致广。

  淘遍四九城

  史致广的父亲史善鹏老先生是一代制琴大师，四大名旦和四大须生专用的乐器几乎都是出自他手，家中生活也算殷实，有不少硬木家具，所以史致广从小就是在硬木家具上养活出来的，乐器行整天也和木头打交道，这使得史先生对木器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爱。上世纪80年代，当大多数人还对电子手表、录音机、彩电、摩托车趋之若鹜的时候，史致广却整天沉浸在淘换木器的乐趣之中。

  “那时候，我是满四九城的转悠，退赔文革抄家物品那阵子，我整天和几个朋友到退赔点收购人家认领的旧家具；东晓市木器市场、国营信托公司、私人的破烂摊咱都跟人家混熟了。那时候我们家隔三岔五就聚集一伙圈内的哥们儿，大伙在一起说谁见着什么好东西了，听到什么风声了，慢慢地咱就有了一群自己的‘线人’。”

  讲到这里，史先生弹了一下烟灰，拿起暖壶给我们续上茶，手指着墙角的一个多宝格又说道：“这个多宝格是明晚期的，鸡翅木紫檀工。1982年冬天我收的，本来是三里屯木头市场那边一个大妈家里的，他拿到国营信托公司想卖掉，管收购的老师傅说可能是文物，没敢收，说要请示上级。东西就放在公司的传达室。正巧我去淘腾东西，扒着窗户看见了这个宝贝，当时心里就放不下了。正好有一个在那一带收家具的小孩算是我的“线人”，我就托他问出了那位大妈住哪儿。找到人家起初说给300块，人家死活不卖，最后是我软磨硬泡认了人家当姑姑，才500块卖了，还算是让给我的，又给了那个帮打听的小孩50块钱。这多宝格讲究成双入对，比如一个可以卖1000块，一对就可以卖5000块。打那以后我就开始专心寻摸能和它配对的，后来还是一个哥们儿带我去一个收硬木家具的人家里挑货，进门正好看见一个多宝格，和三里屯这个高矮、胖瘦、花纹、铜活、器型一模一样，当时想都没想，花了300块钱买下来了。往后十几年里，我就特意留心这种紫檀工鸡翅木的物件，到现在一共凑了八件。”先生越讲越高兴，我们也听得过瘾，故事如同一个个“包袱”抖了出来……  

  我是“用主儿”

  我一把“收藏家”“玩家”这样的词用在史先生身上，他立马更正：“少爷，打住打住，我是‘用主儿’，到哪儿都得这么说，所有收来的物件，只要是家里能放得下，我都物尽其用。搁不下堆在亲戚家，找个仓库放着，那是没辙了。”确实，放眼屋中，那张花了1500元买来的——黄花梨三屏风雕螭龙罗汉床(现在据说市值已经过亿)就是他日常的卧具，被褥、收音机、痒痒挠都放在上面，颇有生活气息。那紫檀工八件套也有四件在家里，多宝格上放着瓷器、茶叶罐，佛龛里供着菩萨，俨然都是日常家用的普通器具。

  “别人把开奔驰、坐宝马、住别墅当成享受，我把使用红木木器当成享受，你要是把它当成祖宗供着就没劲了。你看我十块钱一双买的袜子，放在海黄的的顶箱柜里，这就是咱的造化！哈哈哈！”史先生讲得逗乐，大家也跟着一起笑。“爱这些东西就得使它，越用越有意思，能发现老辈子人设计的巧妙之处，之所以能从一个铜活儿拉手分辨出是清、是明、还是民国的东西，就是因为知道当时人是怎么个‘活法儿’。毛主席说：‘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我整天用着古家具，就是在做调查研究。”史先生一席话说得平易，但是有心者听之颇觉深刻。

  我问史先生：“有些人向您求购藏品，您一般怎么办？”“我没外面宣传的那么高尚，人都要生活呀！现在岁数也大了、病也来了，孩子也不小了，好多现实的问题都摆在咱眼前，如果遇到合适的买家，咱也会割爱的，但是他必须是爱家具、懂家具的人，要是就为了倒手挣钱，给再多的钱咱也不让，放心吧少爷，挨着琉璃厂我还饿不着，不能什么人都卖，那也是缘。干这么多年了，买主是什么人我能看出来！最好跟我一样——用主儿。”

  看着天已渐晚，我们起身告辞，早就说要请史先生吃爆肚，这次因为先生晚上有事，只能再次做罢，史先生说得好：“跑不了你的”。他送到门口，直到我们拐出胡同还一直招手，这就是老北京人的礼数，我则真希望这顿爆肚能早日补上。

(来源：中国红木古典家具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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