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解读湖北恩施一保障性住房地下工程防水选材引发争议事件系列报道之四
【专家档案】杨嗣信，北京建工集团原局长，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北京市政府专业顾问，兼任中国建筑业协会质量分会会长，奥运工程2008工程指挥部领衔专家，清华大学兼职教授，全国劳动模范，被温家宝称为“为首都树立国际形象做出卓越贡献的专家”，获得“国家特殊贡献专家津贴”。
近年来，中国建筑似乎进入了质量安全事故的高发期，一系列建筑垮塌、桥梁倒塌、地面塌陷事故令人堪忧，而建筑领域的产业乱象也不断被媒体曝光。对此，住建部日前举行新闻发布会，指出重大质量安全事故40%左右都存在着违法发包、转包、分包、挂靠等行为，旨在通过为期两年的工程质量治理行动，使建筑市场秩序得到明显好转。在此背景下，发生在湖北省恩施市的这场“保障房地下工程防水选材之争”，令人关注。这究竟只是一场正当的商业竞争，还是有悖行业常理的“李鬼打败李逵”，抑或是长期得不到有效治理的产业乱象的折射？针对该事件的争议焦点，本报记者走访了相关专家、学者，进行深入解读。
记 者：武汉三源在该事件中称“FS101、FS102”是通用名称，作为建筑行业的泰斗级专家，您如何看待？
杨嗣信：我认为这个事情很清楚，武汉三源假FS101和FS102之名，仿冒（原）建设部推广的技术，情节很恶劣。从名称上来讲，武汉三源肯定是侵权了。因为FS101和FS102根本不是什么通用名词，而是龙阳伟业特有的产品和品牌，这一点是很明确的。另一方面，这件事情也反映出当前中国很多企业的社会责任感缺失，说得通俗一点，就是缺乏商业伦理和职业道德，视赚钱为唯一目的，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而不择手段。
记 者：您觉得这种做法对建筑结构安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
杨嗣信：可以说，武汉三源的做法危害非常大。它们这样做直接损害的可能就是建筑地下结构的质量，会危害建筑安全。
在这个事件当中，设计上明确要求是采用2006年建设部科技发展促进中心推广的技术。据我了解，这个技术是以龙阳伟业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FS101砂浆防水剂和FS102混凝土防水密实剂为基础，经过大量工程实践，而形成的一整套刚性复合防水体系。正是基于这两款优质的材料，同时匹配一整套管理流程，龙阳伟业的这一技术体系，才取得了良好的工程应用效果，并得到了高度认可。
从建筑材料的角度来讲，我认为优质的建筑材料是基础、是前提。因为整栋建筑都是由材料组成的，要保证建筑工程质量，首先要保证材料的质量，如果材料的质量不好，那么建筑质量可想而知也一定会很差。所以，材料问题非常重要。
那么，这个事件中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武汉三源的两款材料的材性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不了解具体情况，没办法做评价，但是逃不出两个结果。第一，与龙阳伟业的材料特性完全一致；第二，与龙阳伟业的材料特性不一样。如果单纯从技术层面讲，我宁可希望武汉三源能够获取龙阳伟业的专利技术，从而生产出与龙阳伟业FS101、FS102同样的材料。因为这样，它们提供的材料与龙阳伟业的材料性能相似度会高一些，那么对建筑地下结构质量的直接损害相对会小一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损害了，因为这只是材料层面。正如前面我提到的龙阳伟业它是依靠一整套管理体系来实现最终防水效果的，如果没有一个完善的技术管理体系来保障，光靠材料是难以实现预期效果的。
如果材料与龙阳伟业不一致呢？事情会更麻烦。因为你连最起码的材料特性都保障不了，但是却套用了和龙阳伟业一样的技术工法，这对建筑质量的危害是难以估量的。比如说，加入的材料不一致，但是配合比和掺入量却一样。一款产品怎么能够不经过长期实践论证，仅仅靠伪冒并套用一项特性十分突出的技术成果就应用到工程中去？哪一项技术的鉴定评估和推广应用不是需要很长时间，一步一步有顺序推进的？首先，从实验研究开始，可能八年，也可能十年，成果出来以后还要经过一些工程的实践验证及相关专家的评价，不是企业自己说效果可以就可行的。经过评估以后，认为这个技术不错，才会开始在工程上应用，且是小范围应用。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检测效果、总结经验，再决定是否能够大范围进行推广，最后才能考虑是否在国家规范中表述出来。如此复杂且周期长的重要原因是本着对工程质量负责的态度，是出于保障工程质量和建筑安全的目的。如果没经过这个流程，材料和技术的特点和局限性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就盲目使用，只会带来危害，而且这些危害大都不可逆转。所以说，武汉三源仿冒FS101、FS102刚性复合防水技术，并使用两款特性不十分明确的材料，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对建筑结构质量带来的危害会很大。
记者：地下结构防水工程做不好，问题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杨嗣信：武汉三源这件事看起来只是围绕一项地下防水工程的技术仿冒，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实际上关乎的问题很大，因为FS101、FS102刚性复合防水技术与地下结构质量是密切关联的。我跟龙阳伟业的王伟董事长有过很多接触和交流，我非常认同他的一个观点，就是混凝土不仅仅要保证它的强度，其密实性对结构而言也是极为重要的，因为密实性会直接影响到建筑结构的耐久性。很多搞建筑的人甚至一些专家都认为混凝土只要强度达标就够了，至于密实度不够，有些裂缝漏水则只是一般的功能问题，这种认识是不正确的。建筑是百年大计，那么，这就决定了建筑对于混凝土的要求不仅仅简单是强度能够达到要求，其耐久性同样应该满足建筑全寿命周期。混凝土如果不密实，会直接影响到建筑的耐久性，因为混凝土不密实，水就会渗进来，从而锈蚀钢筋，胀裂混凝土，使得结构的强度大幅下降，建筑形态发生改变，进而危害建筑安全。而且这种伤害是持久性的、难以修复的。因此，只关注混凝土强度，而忽视混凝土的密实性，产生的问题可能短期内显露不出来，但长期来看，对社会、对生命的危害将是巨大的。
记者：您刚才提到了商业伦理和职业道德问题，能否具体谈一谈？
杨嗣信：目前，建设行业假冒伪劣成风，这反映出建设行业当前商业伦理和职业道德的缺失，已经到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程度。这种行为如果继续蔓延下去，会扰乱整个市场秩序，把市场搞得乌烟瘴气，假冒伪劣横行，而踏踏实实搞技术创新的企业则没有了生存空间。
我研究了60多年的工程技术，到今天终于认识到技术效果的实现是离不开商业伦理和职业道德的。因为缺失了商业伦理，一方面，市场秩序和施工规范和流程会被极大的扰乱，甚至被无效化。另一方面，没有了商业伦理和职业道德的封印，技术的魔鬼一面会被释放出来，技术的不断进步使得人们的生活体验越来越好，但同时也会给人类带来灾难。很滑稽的一件事情是在战场上，人们一方面用破坏力大的武器去毁灭生命，但与此同时，却又用最精尖的医疗设备和技术挽救人类的生命。所以说，技术本身是中性的，没有好坏，但使用技术的目的是有好坏之分的，而目的的好坏之别，从根本上也决定了技术应用效果究竟是好是坏。从这个角度来看，没有了商业伦理和道德规范的约束，一项好的技术不仅仅可能实现不了预期的效果，还很有可能造成灾难。
记者：那么，您觉得如何从根本上解决这种罔顾结构质量事件的频繁发生？
杨嗣信：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因为我国的市场经济发展的时间并不长，走一些弯路是很正常的事，但关键在于我们必须要正视这些问题，解决这些问题。我认为，首先要加强法治，这是最根本的途径，市场经济必须要有完整的法律作支撑，只有完备的法律体系才能够明确并且有针对性的对各种乱象给予严厉的打击和震慑。其次，健全组织建设，提高管理水平，切实有效地落实对工程监管。最后，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加强市场经济中的道德建设和商业伦理建设，没有道德的市场经济太可怕了，所以必须要有道德做支撑，同时规范商业伦理。十八届四中全会就在解决这些问题。只要狠狠打击惩处假冒伪劣，包括假冒欺瞒行为，严厉遏制官商勾结、唯利是图、不讲道德，违背商业伦理这些行为，我相信我们的市场经济、建材行业一定会出现新的变化，朝着更好的方向健康发展。
【事件回放】
一项保障房工程，缘起地下防水选材，围绕“FS101”、“FS102”两个产品名称，引发两家业内规模企业的产权之争。2014年9月19日，《中华建筑报》对这起保障房地下工程防水选材引发争议的事件进行了全面报道，引发媒体和社会各界的关注——
据报道，总建筑面积305843.1㎡的松树坪小区是湖北省恩施市目前最大的经济适用房建设项目， 其建筑地下分为两层， 面积达105066.55㎡。如此大体量的地下工程在当地尚属首次，对混凝土浇筑质量、地下防水等级和设防要求提出较高要求。为了保证工程质量和施工进度，设计单位武汉华阳宏创建筑设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阳宏创)依据《地下工程防水技术规范》(GB50108-2008)和《地下防水工程质量验收规范》(GB50208-2011)进行防水设计，采用了(原)建设部科技发展促进中心于2006年面向全国建筑行业推广的科技成果“FS101、FS102刚性(复合)防水技术”。作为该项科技成果首创并独家持有知识产权的企业，北京龙阳伟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龙阳伟业)相关负责人反映，松树坪小区虽然在设计上采用了“FS101、FS102刚性(复合)防水技术”，但项目施工方实际选材时采用的却是武汉三源特种建材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武汉三源)生产的与龙阳伟业持有技术同名的产品。龙阳伟业认为，武汉三源的做法是一种偷换概念的行为，用同名材料假冒该项技术，既是误导工程业主和施工方的行为，又涉嫌不正当竞争。而武汉三源则认为，“FS101”、“FS102”是产品通用名称，北京龙阳伟业公司的产品注册商标与武汉三源的注册商标完全不同，毫无近似。松树坪小区使用武汉三源生产的FS101防水水泥砂浆和FS102密实型混凝土防水剂并无任何侵权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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