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内大街93号院的坍塌使北京四合院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浮出水面,原本最能代表北京特色的四合院不幸变味了,不少已沦为富豪们挖地洞、办会所、盖违建的场所。
原本住在院子里的北京居民去哪里了?这些院子又是如何落到了富商手中?离开传承了几代的祖产,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多户家庭共同居住的大院,德内大街93号院据说就是被中介“半骗半买”弄走的。记者了解到,一些房产中介公司会熟练运用种种“战略战术”,如分别策反,各个击破,内外夹击等,老院子的收购和出售通常会以一场家庭大战告终。
老北京人带着破碎的亲情,最终离开了世代居住的胡同,取而代之的是一批糟蹋四合院的外地富豪。
年轻一辈
成“策反”突破口
“仔细想起来,所有事情的起点就是我媳妇接的一个电话,房产公司游说我们卖自己家的平房。”今年35岁的刘军(化名)世代居住在东四一条胡同的大院里。一年前卖掉祖宅后,一家人在大兴买了一套三居,住上盼望已久的楼房,可是经过3年的“家族战争”,心中的悲喜已难以说清。
刘军的手机里一直存着两张老房子的照片,一张是从钟楼向下俯瞰,他的家就在一片灰色的屋顶中,屋顶上有雪白的鸽影掠过;一张是院子破旧的大红门,这门据说当时已经用了70多年。“是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我爸用他的老相机拍的,我翻拍了存起来。”刘军的语气中有种眷恋不舍。
“我家不算标准四合院,只有三面房子,院子一共180多平方米,是我家太爷当初花400块大洋置下的产业,可是传了几代之后,已经破旧不堪。”刘军告诉记者,卖之前这个院子一共住了三户十几口人,都是亲戚。“太爷把这个院子传给了三个儿子,我家是三爷这一脉的,其他两家是大爷和二爷那一脉上的,院里五六个孩子都是一起长起来的,互称兄弟姐妹,感情很好。”
房产公司锲而不舍地打来电话游说,前后打了十多个,刘军媳妇的心思开始活动了。公司的人对她说,这个地区很快就要划成文保区,不会拆迁了,现在正是出售的好时机,这个地段的平房按照建筑面积大约每平方米6万到8万元,要是整院出售价格会更高,估价超过1000万元。
“我俩的工资买不起房,从她嫁过来就盼拆迁,盼了快10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眼看着孩子就要上小学了,还和父母挤在一张床上,一家五口人住的两间北房才20多平方米。”刘军非常理解媳妇的焦虑。卖房的突破口终于从刘军和妻子的身上打开了。
突然“圈地”
引发院里兄弟反目
刘军和媳妇正在考虑怎么和父母谈卖房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开口,院子里就出事了。几乎一夜之间,忽然堆起了一道碎砖搭起的矮墙,“墙是我表哥搭的,这么一来,原本三家公用的院子被他圈走了一半,他把自己家弄成了一个院中院,院子里唯一的石榴树也被他圈到自家去了。”
其他两家自然不干,找他家理论,“表哥说是家里老人生病怕吵,院子人来人往太乱,所以圈个小院子清静点。”说来说去就是死活不拆,“为了这事,两家的孩子差点打起来,还是我死命给劝开了。”刘军觉得事有蹊跷,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又是那家房产公司搞的鬼。
“我表哥应该是比我们更早就被房产公司游说了。他们(房产公司)这叫做分头出击,各个击破。公司跟他说,即使不能整院一起卖,院子大的卖价就高,院中院也比几间房卖价高不少。表哥早就动了卖房的心思,决定先下手为强。”房产公司还支招,如果能去办下一个单独的地址牌号,弄成一个独院,价值会翻倍,“难度很大,最后我表哥没申请成,还懊悔了好久。”
这堵丑陋的围墙给一院子的人心里添了堵,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亲戚加邻居,都觉得有了隔阂。“慢慢的事情包不住了,老人也都知道了我们小辈想卖房的事情,开门互相吵,关门家里吵,那一阵院里的火药味特别重。”
孙子一句
“想住楼”让老人心软了
这场大战居然持续了三年。
不出所料,刘军父母一听孩子要卖房立马摆出“死也不走”的架势。“我都不知道挨了多少顿骂,什么缺德败家,都听麻木了,最厉害的一次我妈连着俩月没和我说一句话,见着我就给一个白眼。”
刘军表哥家闹得就更厉害了,即使隔着围墙,也常常能听到摔锅砸盆的声音。另外一家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据说也在“暗战”。热战冷战持续了一年多。这中间,警车来过一次,是表哥一家吵得太凶,老人报了警;救护车来过一次,是刘军妈妈气得高血压发作送去急救。
“就在我动摇的时候,房产公司的电话又来了,说这个地段的房子又升值了,一平方米卖到8万到10万元了,不卖就真的没机会了。”刘军咬咬牙,继续和父母艰难地谈判,“如果现在不走,我可能一辈子走不了了,儿子长大以后怎么办?难道还要和我们挤在这个破房子里?”
表哥的父母最先妥协了,因为实在和孩子折腾不起了。他们把自家的三间东房卖了,连带自己圈起的小院,原本四四方方的院子就像被咬了一口,变得残缺不全,至于卖了多少钱,刘军不知道,房产公司当然不会告诉他真话。
半年后,刘军父母终于同意卖房了。“最后还是孙子求他们管用,孙子老说想住楼,老两口最后抹着眼泪答应了。”
对簿公堂
一大家子只能闹掰了
刘军签卖房合同前,又出了状况,一大波亲戚忽然找上门来。“我表哥一卖房,消息就传出去了,结果我大爷这一脉的其他孩子都来了,说这几间房是太爷传给大爷的。虽然是我们家住着,但是其他孩子也应该有继承权,卖房的钱也有他们一份。”
作为小辈,刘军不清楚房子当时怎么分配的,连刘军的父母也说不明白。面对兴师问罪的大爷大叔们,刘军束手无策。这时,房产公司又给他支招了,建议他们这些亲戚一起到法院析产。
“没别的办法了,最后亲戚们还是上了法院。”老北京人最要脸面,这么一闹,大家算是把脸撕破了,“为了这么几间房子,一大家子人闹掰了,官司打了一年,因为他们没有遗嘱这些文字证据,房子判定还是归我家了。”自然,亲戚都基本断了来往。前后3年的煎熬,刘军终于卖了老房子,钱也就刚够在五环外买个100平方米的三居。
院子里只剩最后一家还在坚守。“房产公司把我们两家的房子收了之后,立刻开始改造翻建,三间北房其中两间是我家的,一间是他家的,用的是一根大梁,要拆只能一起拆。房产公司这边一拆,他家就成危房了。”找房管所,找派出所,这事没人能管,因为人家拆的是自己的房子,最后,房产公司威胁要锯大梁,这家只好签了卖房合同。
就这样,曾经开满石榴花的大院彻底成了回忆,“连回都回不去了。我只知道能出得起价钱的不会是普通老百姓。”有时候偶尔路过那个胡同,刘军看着紧闭的崭新的红色院门,心中仍然五味杂陈,“要说房产公司的招数损呢!他们利用了大院里的各种矛盾、亲情和利益的冲突、两代人的观念差别,最终都敌不过房子。”一名老街坊感慨,“我们老一辈不想走,搁谁想走?老祖宗的产业,住这就是一份儿念想。年轻人想住好一点儿,有错吗?也没错。错就错在我们太穷了。” (本报记者 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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