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周边除了曾经短暂绽放过夜上海闻名遐迩的“服务行业”外，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商业中心，几年前附近的商场内开了一间MUJI。这家店的位置相当妙，因为靠近我家的拐角，若要去商场地下超市势必经过它，于是我自然成了那里的常客。说来惭愧，我一次次为着人类最原始的觅食渴望着“菜场装”穿越MUJI；看着一波波衣着素雅的青年在店内满足他们的购物需求，自己却并记不起在那里买过什么。

        放诸多年前我也曾是MUJI的拥趸，还从香港跑单帮似的背回过很多小物件及食品。仔细想来难以继续对MUJI产品发生购买欲望的缘由，这其中变化的并不是MUJI，而是我自己。社长金井政明曾自述MUJI为似水一般的商业逻辑，的确，用似水而过、润物无味来形容MUJI非常恰当。凉白开满足的只是生理上的基本追求，可人类仍然是味觉动物，于我来说虽然为了控制体重已经慢慢减少饮料摄入，转向茶叶，在度过了最初对MUJI的新鲜感之后，还是回到了熟悉的味觉王国。
 MUJI电热水壶        图注：电热水壶拥有和水瓶一样的倒水口，一杯（约150ml）水仅需80秒即可煮沸。煮沸后，自动切断电源，保证电力的使用量为最低限度。

        MUJI的哲学是“这样就好的产品”，而非这样很好。它强调的并不是产品本身有多么的突出和优秀，而是通过人使用产品的体验，产生出一种新的与物的情感。人造物在这里并不仅仅提供它所带来的功能，而物的外形则更着重与周围环境的协调与和谐，人和物的主客关系并不是西方体系下的“物我相竞”，而更接近于东方语境中的“物我合一”。MUJI正是凭借着这样一个价值体系在文艺青年中培养出了无数的“死忠”。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接触MUJI已是在品牌形成这套完整价值体系，并向日本以外扩张之后的事情了。在当下的消费文化中，几乎所有的品牌都必须会讲故事，卖橘子老爷爷要描绘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卖手机的胖叔叔还得掏心挖肺地泣诉自己的匠人情怀，一个定位中高端的品牌自然需要营造一个更为完整的文化故事。其实不妨先剥去它身上的层层光环，探究这家凉白开店到底是怎么样把白开水卖得如此之好的？ MUJI烤面包机

        图注：烤面包机拥有让人感觉舒适的圆弧状四角体造型。可以同时放入2片面包片进行烘烤。

        售价是人们定位品牌的一个重要因数，由于中日两国收入的差别，在中国定位中高端的MUJI在日本仅仅能归类到中低端。中端市场是一个相对较难操作的市场细分，往上，厂商们可以用更多的财力物力去创造出各方面都极为优秀的产品；往下，企业主们则会使出浑身解数让消费者体会到低价的震撼，那中间的定位应该如何操作呢？就在这个夹缝之中，MUJI开创性的拓展了一种全新的商业模式。产品的成本可以被细分为很多部分，中间的一个大头则是生产成本。MUJI产品的设计干净简单，配合适中的单件定量，与外形和功能更为突出的高端产品相比其成本自然低了不少；但是如果一味追求降低成本，产品本身的质素就会受到影响，同时低价产品往往需要很大的生产数量，这也是MUJI做不到的，因此在用料和工艺上面MUJI花了不少的心思；从外形功能与成本两方面出发，一个降低一个提升，最后的结果便是我们看到的MUJI。 MUJI电饭煲
        图注：电饭煲的顶部设置了专门放置饭勺的凹槽。圆弧状四角体外观，让人感觉十分舒适。为了防止受热不均，使用了1.7mm厚度的釜，让煲出的米饭更松软可口

        举一个例子，在很多早期的产品上MUJI并没有使用整体印刷的包装，而采用了贴纸。熟悉生产工艺的人都明白，当生产批量不够时，贴纸是降低单次资金投入和减少库存积压的最佳方式，而当贴纸被精心设计并制作后，普通消费者看到的只是简洁的整体效果。从这个起点出发，MUJI找到了一条独特的道路，就外形而言其产品与众不同又极为简单，就质量而言则堪比高端。另辟蹊径的产品定位是大众不曾见识过的，它的成功就变成了自然。

        从设计的角度去分析MUJI，我个人更愿意将它归结为无风格。当你仔细端详一件MUJI的产品时，很难去找出寻常意义上的所谓设计亮点。产品的存在更像是一种功能的容器，而非它的空间存在本身，这样一种没有风格的风格从个人角度看来实在有点寡味。但当无味通过适当的人工干预变成一种文化现象之后，对大众而言就变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回到凉白开的比喻，试想一个光着膀子浑身冒着热气的大汉，捧着蓝边大碗喝凉白开，或者一位妙龄女子，拿着复古的搪瓷杯喝着白开水，在这两个情境之中，白水是不是顿时让你感受了味道？在这两个镜头中，当融入了情景之后，白水就产生了化学变化，MUJI似水的设计就是能融入各种不同的环境当中，因为它本身的无味反而可以变化出千般的滋味。如果跳出家居产品，我们还能发现类似A.P.C，Alberto Aspesi这样的Anti-Fashion品牌，以各种基本款独步服装界，以不变应万变，也都培养出了一批忠实的粉丝。 MUJI壁挂CD机

        图注：2000年上市的壁挂CD机一直是MUJI的畅销产品。

        显然，如果一味地强调自己似水的本质，就很难在市场上得到进一步的认可。MUJI近年来在强调市场拓展的同时更强化了与著名设计师之间的联系。平面设计师原研哉和产品设计师深泽直人都是世界级的日本设计明星，而两人的设计风格与MUJI本就颇为契合，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他们之间的合作了。深泽直人最著名的产品风扇CD机就是为MUJI设计的产品，不论从任何角度，它都是MUJI的极佳代表。从生产成本角度没有了遥控器、面板、各种复杂功能芯片等，其生产成本与普通CD机相比低出了很多；从用料方面省下的成本可以购买相对更好的喇叭单元；从功能角度，一个连“前进”“后退”都没有的CD机当然已经做到了极简；从外观角度，这么一个简单到无法再简单的圆角四边形放在任何环境中都那么的不起眼；从情感角度，使用和外形都与众不同的产品自然会带来不同的体验，这难道不就是MUJI吗？
今年MUJI推出了深泽直人监制的白色厨房家电系列，该系列也许是近年来最令人耳目一新的产品。整个系列包括冰箱、水壶、搅拌机、电饭煲、烤面包机、烤箱、微波炉。除烤箱和微波炉外，都极为克制地使用了白色，而两个例外中也仅仅添加了黑色。简单的几何形，如同MUJI收纳系列的产品一样干净内敛。水壶、搅拌机、电饭煲、烤面包机都运用了大圆角的设计，这倒是令我感到了一些意外，因为从形态角度，这并不严格符合MUJI的设计取向，反而更适合深泽直人主理的另一个日本家电品牌±0，而黑白对比色的使用亦是如此。如果仔细对比±0和MUJI这次推出的烤箱和烤面包机，我们不难发觉两者貌似投错了胎，±0的两个产品比MUJI的更趋极简，也许最后也只能归纳为都是深泽直人设计的原因吧。

        就像那台风扇CD机，“这样就好的产品”，并不适合对性能或外形有更高追求的人，因为无论从音质还是操作来讲，这个产品只能满足爱乐者。但大部分消费者不都是所谓的中间用户吗？看似明白的价值取向，但让他们精确表述自己的审美偏好时，都会变得一头雾水。这本就是一个信息超载的年代，我敢断言你手上的这本杂志如果出现一张完全没有印刷的空白页，尽管它上面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这页空白会仍是你对这本杂志最深刻的记忆；除了封面的印刷以外，让空白页再扩展到整个内页，这一期全白的杂志也许就会变成了一个轰动的事件。可如果每期都这么做，还会有人出杂志的价钱来买一本空白记事本不？而MUJI不就像我们这个时代的留白吗？
                                                   （editor: 顾青　writer: 杨威杰　photo from: MUJI）
杨威杰

        François Yang
        杨威杰
        独立设计师、设计评论家。曾在欧洲各国学习工作，屡获国内外设计竞赛奖项，并在世界各地展出。长期从事设计教育及实践工作，2011年与友人共同创办PHAIdesign品牌。闲暇时，好吞云吐雾，并徘徊于唱片架及书架间。        相关链接：
        杨威杰：上海情感之作 MiniShanghai金属微缩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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