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什么时候能够找到工作，很多农民工心里没底。
在厚街镇劳务大市场家具专场招聘会上，一些来自各地的厂家在招人。
2月7日，正月十三，顺德龙江全镇最热闹的龙峰北路上，来自广西河池的老谭领着老伴和一个侄女，3个人在一个临时劳务市场来回徘徊。他们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重新上工——从去年11月开始，在当地一个家具厂工作的老谭和老伴就双双丢掉工作至今。
就在同一日，世界鞋都东莞厚街镇的劳务大市场今年节后首个专场招聘会开幕。尽管已比去年推迟了一周，但是总经理梁宁告诉记者，来招聘的企业却比往年少了30%，同时找工者也减少20%。
在很多打工者的心目中，牛年的春节注定非同寻常——他们不仅收获了前所未有的长假，也收获着前所未有的惴惴不安。根据广东省就业服务管理局发布的预测信息显示，今年春节后将有970万外省农民工南下广东，其中260万左右的人没有明确就业岗位。然而，就在记者的走访中同时发现，不少企业却在供大于求的局面中大呼“招不到工”。
到底谁在找工？谁在观望？还有多少人在赶路？记者走访东莞、顺德这些分布于珠三角东西岸的打工者筑梦天堂，探询近1000万人节后找工的生存图景。
文/图 本报记者 邱瑞贤、李颖
正月十一，记者步入珠三角家具厂最集中的顺德龙江工业区，区内一片静谧。车窗外，大路两边的不少工厂，用木牌上的“厂房出租”代替了以往写在大红纸上的“招工”大字。
他们在旁观：
“还有一半人没来呢”
在聚集了多家工厂的工业大道两旁，布满了公用电话“话吧”、小食店、超市等以工人为主要“客户”的小商家，还有地下网吧。然而直到下班时分，这里的生意仍然十分萧条。
“从去年9月份以来，生意至少少了一半。”一家出售手机的小店面里，来自河南的老板娘柴玉琴忍不住叹气。“来这里打工的，只要找到稳定的工作，一般都赶紧先开个户，可是你看现在哪有生意？”几个月下来，她只能冀望“保本”，但是刚过去的1月份保不了，2月份这个传统旺季看来也“悬”。旁边的“话吧”，小老板王小华感叹生意比往年同期少了两倍。“以前这个时候，我们都要开门到凌晨一二时，现在晚上10时就没人来了。”
“我估计，至少还有一半人没来吧？”他带着期望说。
远远地，格尔登家具厂门前布告栏上的一张红纸已十分抢眼。用自行车搭着儿子的姚建国怔怔地盯着看了老半天，儿子已经老大不耐烦。红纸上用毛笔工整地写着大字：招收木工、油漆工、打磨工、保安……
“明天工厂就开工了。”老姚告诉记者，他知道，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工厂的打磨工。“我今天下午特意来确定一下的”，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几条皱纹爬上了眼角。
“厂里既然贴出招工启事，肯定是能开工的了。我很多老乡在别的厂子，都暂时不能开工了，我真的很幸运……”说到自己的运气，老姚总是忍不住憨厚地咧嘴笑。他是四川绵阳人，在去年的大地震中老家没受多大的灾已经很开心，但眼下显然这个顺利的开工信息更让他感到兴奋。
他们在等待：
苦等数日等来“预订”
在顺德打工多年，老姚一家的生活成本也逐渐提高——孩子在这边上小学，一年学费要1000多元，但妻子在工厂里做小工，一个月才几百元，全家人在顺德的生活费用主要靠老姚。老姚是一名打磨工，这是家具厂中最艰苦的工种之一，必须终日忍受车间内严重的沙尘环境，稍不注意就很容易患上职业病。因此，他的工资每个月能拿到2000多元。
“最高的时候能拿到2400元”。这个薪酬的代价是——每个月只休息半天，除星期日外天天晚上加班，每天的工作时间是早上7时30分至晚上10时30分。
但是辛劳的日子如今让老姚分外怀念，他对1月份忽然不用加班耿耿于怀。“过年前，才腊月二十二，工厂就说让我们放假了，我从来没休过这么长的过年假。”因为提早放假，老姚上个月的工资比平常少了不少，“1800元都不到”。他咬咬牙和妻子商量，今年就不回家了，留在顺德过年。还是留下来保险，如果工厂不能开工，要赶紧找好下一家……
“终于放心了。”与记者道别时，老姚一脸如释重负。
步出工业区，龙江镇中心的龙峰北路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农民工人才市场。由于去年开始才有职业中介机构进驻，这里如今仍是各个企业自主招工的集散地。2月7日下午记者来到这里时，路两旁稀稀落落地停靠着各色小面包车，车上胡乱贴张纸，简单地写上“招工”两个字，便看到三三两两的找工者扒着车窗，引颈低语。但是整条路上，车辆基本上通行无阻。
“无论是车和人，今年都少了一半以上！”佛山市家具行业协会秘书长张颖珐告诉记者，往年节后，这条路水泄不通，交通严重堵塞。
路中间的龙江人才市场服务部里，人流量不算太大。主管梁中告诉记者，服务部去年开张，他的名片一天就发出900多张，但是今年不到600张。“去年大年初六这里就人满为患了，今年我们初八才开张，来招工的企业比去年少了一半以上。
“今年出现了一个新现象，来的企业也不是马上就把人叫去开工，而只是‘预订’，先把简历收下，看看过一段时间能不能开工，能开工就通知去开工。”
他们在衡量：
没有2000元就回家种田
2月5日，谭大军一家早早就从广西坐大巴走国道赶到了顺德。到2月7日，他已经带着老伴和侄女在龙峰北路上转悠了3天，一无所获。“找不到工作，很多工厂都说先预订，但是我们等不起啊。”
老谭和老伴在一个工厂，他们的工作是去年11月一起丢掉的。“厂子说没订单了，就让我们提前放假”。一“放假”就一直放到了现在，他回家呆了近3个月，不敢再呆。虽然已听说自己的厂子没法开工，仍带着老伴早早赶了过来。
可是形势并没有因为他的积极而有改观。由于一直没找到工作，老谭两口子带着一个侄女，不得不花钱在龙江租了个小房子，“找最便宜的，铁皮瓦，什么都没有，5平方米都不够，一个月200元”。这笔钱让老谭无比心疼，但比不上找不到工作的焦灼。
已经走出几步开外的老伴也是一脸焦躁，大声呵斥老谭赶快走，“唠叨什么，赶快找工作去啊……”
“都是这些厂子……”老谭好脾气地冲着老伴笑。他在过去的厂子里做底漆工，加班最多的时候拿过2500元，“今年开出的工资都很低”。老谭坦言，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和期望，“不超过2000元我就没法干了，太辛苦，也养不活一家，还不如回家种田去。反正房子已经租了，就干脆再等一段时间吧……”
“今年大多数企业都不会先确定工钱”，梁中说，今年这样的经济环境，可以预计，招工的岗位一定比找工作的人数多，“我们很多往年有密切联系的企业，都收缩了生产线，招工数从200多减少到100多，岗位一下子减半。在这种状态下，企业普遍对薪酬水平比较保守，因为可选择的空间大了。”
“我们估计熟手还好，新手的工资水平肯定要比往年底，我们都会告诉来找工作的年轻人，做好心理准备。”他说。
他们在寻找：
借机扩大“熟工”比例
“我们年前就和员工沟通，今年在这种经济环境下，不要指望加工资了，薪水只要不降就是好事。”东莞乐凯安吉皮具有限公司总经理刘道松坦言。他的厂子在大年初八顺利开工，“今年是全勤率最高的一年，员工来得特别早，我们通知是初八开工，初九只有五六个人没到位，往年开工几天，至少有几十人不能到位。”
无论是在顺德还是东莞，仍有无数像老谭这样的找工者在观望。他们的内心，暗自进行着一种衡量。
根据广州人力资源市场服务中心的最新调查显示，广州的就业形势并不乐观，广州企业节后需要招人的职位总数比去年下降3%，求职者入职薪酬也比去年降了一成左右。目前广州外来工求职者初入职的薪酬水平比去年同期有所降低，从人均1160元/月降到1050元/月。然而，部分农民工的薪酬期望并未下降，四成农民工期望底薪不低于1500元/月，仅两成求职者将最低目标定在1200元/月。
“今年的经济形势让不少企业的生产线收缩，但却是加强管理等内功的好机会。所以我估计，找工难不是绝对的，管理人才和熟练技工的需求量有可能会增加。”佛山市家具行业协会秘书长张颖珐说。
张颖珐确实道出了不少老板的想法。“我们今年要增加管理人员的数量，大概比去年多招5%。”华伦蒂诗家具有限公司总经理周振扬说。同样地，刘道松也希望通过这样的经济形势来扩大自己厂子熟手工人的比例，“熟手工人我们会增加100元的补贴。”
今年节后开工，刘道松的工厂里，熟手工人比例一下子提高了30%。
他们在观望：
有找工难也有招工难
走访数个劳务市场，在当地企业招工数量收缩的同时，却也增加了不少让人意外的新面孔。东莞厚街劳务大市场里，今年来自省外的招工企业占20%，比往年大为增加。总经理梁宁告诉记者，“远到北京的都有，浙江、福建等地来的都比往年多。”
东莞厚街镇，今年的节后招聘会不仅比往年的规模有所减小，而且举办的时间也比较短暂。2月9日中午12时，来招聘企业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有工作人员开始收拾摊位和展架。然而，来自惠州的永展家具厂两名招聘负责人却不为所动，耐心地为求职者介绍企业的各种情况。
“不是不想走，但我们还有200多人的缺口。”一位姓叶的生产部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想招聘的职位主要有熟练工人和技术工人，但是两天来，仅 100多人来应聘。“好多企业都在为开工烦恼，裁员、减薪，我们这里，普工和成熟工人的月薪在1400元~2000元之间，而主管和技术工的工资在 3500元~4500元间。”不过，很多打工者一听到厂子在惠州，就摇摇头走开了。
老家在江西的魏星在厚街的几个劳务市场也已经转了好几天，但是迟迟犹豫不决。“东莞的选择少了很多，但是我不想去粤西、粤北等地方，我还是希望留在深圳、东莞、广州这边的企业。”本来在东莞一个家具厂做设计的他，最高拿过8000元的工资。春节前丢了工作后，他回老家想了很久，还是不愿留下来。 “老家这几年也有开发，很多老乡都‘回流’了，但是我不想，老家的发展空间不够，而且我已经不习惯在老家生活了。”
在找工人群中，像魏星这样的年轻人很多。2月7日，来自广州市公安局的一份抽样调查报告显示，春节后来粤务工的外来人员中，四成目的地为广州，而如果找不到工作，高达六成人选择在广州滞留一段时间。
从“民工荒”到“找工难”
劳务市场兴衰折射珠三角经济发展脚步
要考察珠三角农民工的找工实况，遍布“世界工厂”的劳务市场是一扇独特的窗口。成立于1997年的厚街劳务大市场做了11年的“桥梁”，“从民工过剩到民工荒，再到今日的找工难，对于珠三角的经济发展，我们算是一个窗口。”总经理梁宁说。
节后打电话没人接
作为劳务中介行业的“资深人士”，梁宁的这个春节同样过得惴惴不安。“我一直在担心今年的首场招聘会能否开成。”春节长假刚放完，他就吩咐工作人员挨个给往年相熟的企业打电话，“问他们今年的用工量，招多少人。”
数字不太乐观，而最让梁宁难过的是，大概有十多家本来很熟悉的企业，电话打过去都没人接了。“估计肯定是倒闭了，或者没订单，暂时不打算开工了。”
“能开工也说，订单少，一切都押后。”每年都在大年初五或初六开幕的招聘会，被梁宁一推再推推到了正月十二。这一天上午一统计，企业少了 30%，来找工作的也少了20%。在这场招聘会上，梁宁甚至看到了很多自己熟悉的面孔，他们过去是企业派来负责招聘的人员，一个春节过完回来却成了市场里的求职者。从“求方”到“供方”角色的转换，让“旁观者”梁宁分外感慨。
见证珠三角高增长
又熬了3天，正月十七。梁宁终于召开了第二场面向家具业的招聘会。“总算有点回暖了。”他松了一口气，有了渡过创业11年来最大一次难关的信心。
“我见证了珠三角从‘民工过剩’到‘民工荒’的转变，没想到今年竟然又转了一个弯，就像一条曲线。”11年前，因为看到企业对挑选人才的需求，他毅然创业；从2001年开始，珠三角经济进入持续高速发展时期，东莞的鞋业和家具业大规模扩张，持续数年的“民工荒”为他带来了难题，也带来了事业的发展。
最紧缺的时候，他带领着员工，到几个劳务输出大省湖南、湖北、四川等地驻扎，“天天找村干部做教育说服工作，劝农民到沿海地区打工。”
梁宁坦言他真没意想到如今“曲线又升上去了”，“不敢说我们是一面镜子，但多少算一面窗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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