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龙江镇麦朗村，原是一个溪水潺潺、千亩鱼塘的“生态示范村”。自从2004~2005年，大规模企业进驻该村工业园区后，特别是污染严重的家具喷漆、灰沙砖厂等企业，一切开始改变。带着铁锈的废水排入小河，铁屑直接通过抽风机排到空气，尤其是最近3年，该村村民中就有5人患癌症，成为“污染天堂”。村民聘请律师准备跟污染企业打官司。
面对村民们要求污染企业搬离的呼声，龙江镇有关部门高度重视，专门就此污染问题制定整治方案。麦朗村村支书表示，这是一个“先污染后治理”的样本，今后发展要吸取教训。麦朗村治污，或许可以给中国其他农村如何保护环境与村民致富提供生动启示。
“从去年到现在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说不定哪天都得了癌症。”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龙江镇麦朗村45岁的村民廖飞(化名)脸色蜡黄，他形容自己“生活在化工厂车间”，打算每半年就去做一次体检。
生态村之困
污染加重3年内5人患癌
一切只因离他家仅有50米远的卫浴厂和五金厂。
廖飞指着一条泥滩上面的白色粉末告诉记者，那些粉末是卫浴厂排出的粉尘，未经过任何处理直接排到空气中。平时在家做饭，开着抽风机仍能感到呛人味道，在家睡觉都要戴口罩，窗户根本不敢打开。而污染源不止一家。附近的喷漆厂，不仅将带着铁锈的废水排入小河，还将铁屑直接通过抽风机排到空气中。
被村民们形容为“化工厂车间”的小村，在十多年前原是一个溪水潺潺、可以泛舟湖上的小村。据村民介绍，村里有1000多亩鱼塘、有清澈的小溪，还曾获得佛山市生态示范村称号。自从2004~2005年，大规模企业进驻该村工业园区后，特别是污染严重的家具喷漆、灰沙砖厂等企业，一切开始改变。
一名李姓渔民说，就在一个月前，自己鱼塘中的鱼苗几乎全死光，损失一万多元。罪魁祸首是不远处的水泥厂飘来的粉尘。药品二氧化氯片被放在鱼塘边上，据渔民介绍，“这些药品是用来净化水质，减少粉尘对鱼苗损害的”，现在鱼塘只能养一些容易成活、价格低廉的鱼，如大头鱼和四大家鱼，而稍微“娇气”的如桂花鱼、加州鲈等，根本没法养，鱼苗一放进池塘，没几天就死了。
16岁的村民小峰就居住在池塘边，看着黑如墨汁的鱼塘，满脸惆怅。他说，自己小时候就在池塘中划船、洗澡。如今，小溪和池塘已经臭气熏天，每逢夏天都无法安睡。在一个池塘边上，一家五金企业的5个排污口外污水横流，刺鼻的味道令人作呕。在村里行走一天下来，记者的身上便有一层薄薄的粉尘。
村民们反映，由于污染加剧，村里最近3年来得癌症、软骨病等怪病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开始为健康担忧。村民廖建国(化名)说，目前村里已经有5人因肺癌、肝癌等去世，还有不少村民在发病中。
今年44岁的黄带英拿着一本病历，她的父亲和老公都在最近因为癌症去世。她说自己的老公以前在中山打工时身体结实，一顿能吃3碗饭，但回到村中一年多，就患上癌症。她的父亲黄开从2008年12月因肝癌入院，并于2009年7月去世。她认为两位亲人的去世和村里严重环境污染有直接关系。不少村民表示，由于村里空气和水都被严重污染，早些富起来的村民都已搬到外面去住。“没钱、在外面买不起房子的才住在这里。”
污染企业
工业区布局不合理
对于村民们的“控诉”，不少企业负责人也表示自己有苦衷。
儒霖家具厂负责人唐泽旭向记者坦承，工业区生产企业对环境污染较大。据他介绍，靠近海边的灰砖厂烧重油污染较严重，刮东南风时，污染的空气就吹到村民家里。有几家电装管和喷漆生产线24小时开工，污染也相当严重。“工业污染对居民健康100%有影响，但影响多大，不好说。”唐泽旭也承认，工业区布局不合理，企业与居民住宅距离太近，产生的污染难免会影响到居民的生活、健康。
一家卫浴厂负责人向记者坦承，企业确有废水和粉尘直排，污染的确十分严重。由于他的工厂是租赁别人的，面积只有400平方米，条件简陋。原厂根本没有空间可以安装除尘和排污装置，相关管线一直都没配套。即便想先将污水过滤再排放，短期内也很难达到。更重要的是，该工业区规划选址有“硬伤”，距离居民区太近，最近的不到50米，不影响居民生活几乎不可能。
既然污染问题如此严重，已有十年之久，数千村民受影响。为何污染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呢？
诺雅家具制造有限公司负责人黄用强告诉记者，一部分造成污染的企业有合法手续，环保局、村委来检查时，就采取临时停工，避开检查。此外，近几年镇上一半的工厂已经租给外地人经营，而他们为了取得眼前利益，没有耐心支出高额费用购买减污设备，从而加剧了环境恶化。此外，他还透露，当地村委力量有限，监管常流于形式，难有执行力。
唐泽旭还说，2005年他来麦朗村办厂时，当地部门并没有要求相应的环保审批。他当时最大的支出是厂房的租金，“消防费、工商费等等，一年在1万元左右”。
目前，由于污染问题，家具厂已被停水停电。 “企业整改，一点时间都不给，我又不是不买相关设备，只是当初没有要求。”他埋怨说，由于自己的厂房是租的，手续不完备，办理环保手续有难度。哪怕是几十万元的设备，他也愿意购买，只是当地部门直接断水、断电，没有周转时间，他表示很难理解。
他还透露说，目前面临停产的绝大多数企业都是一些生产污染较小、纳税较少的企业，并且多由外地人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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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
小企业“转包”致污染
对于小村近年来遭遇的污染，麦朗村党支部书记卢毅恒感同身受。卢毅恒说，自己在村中当村干部24年，对村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然而，这些被村民视为“瘟神”的污染企业，在20年前却是村民发家致富的“功臣”。
卢毅恒回忆，村里开始引进工厂大概在上世纪90年代。麦朗村地势偏僻，靠种植蔬菜和养鱼为生，当时每户村民每年收入只有几千元。这些小工厂就是在这一时期开始涌入，后来越来越多小企业来麦朗村扎堆。现在龙江是广东家具重镇，在麦朗村落脚的企业有六成以上是家具企业，还有卫浴、五金加工等。这些小企业蜂拥而至，也的确给麦朗村的经济带来了新貌，村民们就业机会多了。截至目前，只有980户、4000人左右的麦朗村，已经涌入106家小企业，主要集中在麦朗村振兴路占地430亩的西沙工业区。一度形成“污染企业在其他地方不能办就往麦朗跑”的局面。
然而，最近3年来，企业污染问题却突然严重。卢毅恒说，随着广东的产业转移，一些小五金、小家具厂，资金技术有限。2008年金融危机导致企业产品销路和资金链条骤然紧张，人工成本上升，很多企业不得不关停。一些工厂的老板趁机将自己工厂转租给了别人。工厂转包正是该村污染严重的重要原因之一。
卢毅恒分析，承包了别人工厂的“二道贩子”必然想方设法降低成本，完全无视环保，很多废水和工业粉尘甚至直排。目前，该村的100多家企业大约有六成以上都属于转包。污染源主要是三方面，一是废气，二是水体发黑，三是粉尘。
他表示，这些工厂中约有三四成是有环评许可证的。然而，即便对于没有环评许可的企业，村里和镇里在整治起来也有一定难度。卢毅恒说，一方面村里没有专业技术力量，只能凭肉眼看和鼻子闻来判断企业是否污染。
此外，村里也没有执法权，龙江镇环保局的执法人员也不可能天天往村里跑。另一方面，从2001年开始，这些小企业的审批实行后置审批，一些小企业先将工厂运转起来，然后才开始办理环保审批手续，每当说起无证的问题，这些企业都说环保许可证正在办。
在他看来，如今的污染问题是在还历史账，是“先污染再治理”的发展路子带来的代价。相比如今村民们饱受污染的困扰，这些企业带来的那些好处是远远不足的。
两难选择
要福利还是健康？
对于很多村民因污染患上癌症和怪病的说法，卢毅恒说，近几年村里每年大概死亡22~26人，死亡率大概在0.6%，属于正常水平。
“这些年村里的确有很多人得癌症死，但以往也有。污染和村民得癌症究竟有没有关系，现在谁也说不准。”卢毅恒说，为了准确掌握村里的污染状况，该村已委托龙江镇环保局进行检测，以判定污染究竟有多严重。卢毅恒表示，的确有村民搬到外面去住，大约20户，主要是为了提高生活，跟污染严重关系不大。
在卢毅恒看来，麦朗村的环境污染问题是20年间累积下来的。最近两年部分企业为了降低生产成本，才导致污染问题越来越显得突出。村民要求污染企业搬出的要求强烈，实际上，很多村民都是既得利益者。“很多村民把自己的鸡棚、猪圈推平，建成厂房就出租出去，每年也有一笔收入。”
数据显示，2011年麦朗村工农业生产总值为3.555亿元，国税、地税税收入库收入为850.48万元。前者工业产值占了七成以上，而后者基本上都是由在村里的100多家小企业贡献的。
卢毅恒表示，这些小企业扎堆村里，村里并不能得到税收返还，村民唯一能得到的是企业每年要向村里缴纳150多万元的管理费。村民每年大约能获得股份分红1000多元。
“如果这些企业一刀切关了，我们也有些担心。村民的分红肯定会受到影响，以后靠什么来提高村民收入呢。”
卢毅恒说，解决当前较为严重的企业污染问题要一步一步来。“对于那些经过努力仍然达不到环保标准的企业，我们一律关停，绝不偏袒。没有健康的身体、好的环境，要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当地官员
今年3月前整治见成效
龙江镇副镇长、环境运输和城市管理局局长谭灿荣介绍，麦朗村在龙江镇属于经济较落后的村，该村的污染情况是几十年下来累积形成的。一些污染企业到其他地方根本通不过，这就使麦朗村逐渐形成了“口碑”，像接纳污染企业的天堂一样。但没有当时的开发，也没有今天的发展。
他坦承，企业的环保条件与群众要求还有很大的差距，一些污染重的企业偷排、开工，经常在晚上，周边群众叫苦不迭，给相关部门执法也带来很大的难度。
他说，一个龙江镇有4000多家大小企业，镇里环保部门就十多个人手，管理难度大。而村一级单位的行政职能又被弱化，没有执法权。出现目前污染较为严重的局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该工业区在规划上的确有先天缺陷，居民居住区、工业区没有进行科学规划。
如今，该村的100多家企业，有60%~70%都是由外地老板承包，几乎清一色都是小企业，有些占地只有十多亩。这些企业资金、技术力量不足，基本上都是低成本运作。很多企业无牌无证，没有环保设备，生产的是冒牌、抄袭产品，对龙江家具的品牌都造成影响，对当地的资源、土地、劳动力都是一种浪费，也造成了不公平竞争。如今，污染已严重到非下大力气治理不可的地步了。
“现在低成本运作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我们也劝一些污染企业该转场的就转场。老百姓的反应已经说明问题，到底要钱还是要命？”他表示，目前龙江镇政府对解决麦朗村污染问题的态度也很明确，就是要坚决清理整治。
去年12月底，龙江镇专门召开会议，商讨解决麦朗村污染问题。在最近一次执法中，目前尚未通过环保审批的工厂约有40家。
整治措施包括：对“无营业执照未通过环保审批”的工厂将一律关停。对“有营业执照无环保审批”的工厂马上立案处理，责令停产，涉及违法建设的将责令停工。对“有营业执照有环保审批”的工厂实施全面监测。目前，顺德区环境监测中心已对部分企业排污情况进行监测，将实行平时监测与群众举报相结合的办法。
“我们要求在今年3月底前必须见成效。该关闭的污染企业一定要关掉。届时，肯定有一批污染重的企业被清理走。只要各项措施执行得力，相信麦朗村的污染问题一定能得到解决。”谭灿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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