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老虎多妩媚，料老虎见我亦如是。”观刘练油画《水云间》，这句子陡然从大脑中迸出，挥之不去。虽有些唐突，但稼轩居士若地下有知，亲往一观，想来也不以为忤。

  青山如黛，逶迤蜿蜒，曲线起伏，可称妩媚；而老虎身为百兽之王，以捕猎活禽活兽为能事，生性凶猛、粗暴，在刘练的画笔下，怎么竟玉体横陈、手持玫瑰，想入非非地妩媚起来了？

  《水云间》这一作品的大主题透露了个中原委。这个大主题叫“不二”。“不二”乃佛教用语，意为“非此非彼又即此即彼”，以此阐述世间万物的关系，并由此推导出“众生平等”等佛教认知万事万物的方法与观念。理解了这一点，再看刘练的作品，不禁恍然：不论是《水云间》、《恐惊天上人》中的老虎，还是《旧时明月》中的玉兔，抑或其他作品中的猫狗之类，之所以面露人色，几欲口吐人言者，不是它们成妖成仙，而是创造它们的人心中有佛，笃信或冀求众生平等，画禽绘兽一如描亲摹友，与其声气相通，为它们注入了人性的色彩。

  有人据此将刘练的作品归为佛画。佛教经典中颇多宣扬众生平等的故事，既有小王子为拯救老虎幼子而舍生的“王子饲虎”，又有尸毗王割去腿上的肉饲鹰救鸽的“尸毗贷鸽”，凡此种种，无不宣誓“人与动物没有高下之分”的慈悲之心。刘练承续其意，将画笔亦将心智伸向虎兔猫狗之类，摹写其欢喜悲伤，与佛教教义一脉相承，异曲而同工。

  在指向被佛教称为“有情众生”的动物的同时，刘练的画笔也关涉植物之类的“无情众生”。 “常物记”系列所绘者，不过西瓜、南瓜、白菜、蘑菇、梨、桃等寻常果蔬，但仔细观之，却惊见西瓜靠墙自立、白菜为绳索牵制、大葱套上戒指，蘑菇长于砖石等异象。禅宗有云，“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皆是法身”，将佛与黄花、翠竹平等看待，刘练的“常物记”大致如此，凡俗如菜蔬瓜果，经“佛笔”渲染，不仅令人浮想联翩，甚至隐约可闻它们的私语、隐泣、窃笑与尖叫。

  然而刘练的绘画，并非只为着弘扬佛法，亦在借佛教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世间种种，常令他扼腕长叹。无计可施之际，支起画板，挥毫点燃便是他宣泄的出口。人类社会做不到的，刘练假粉墨油彩，在动物世界、植物世界让它圆满。借此，刘炼亦在发出“兽犹如此、物犹如此，人何以堪”之问。

  不二系列的另一幅作品中，小鸭羽毛洁白，文采斐然，孑然独立。 作品名称竟然是，《这个世界会好吗》。清纯如小白鸭，都对这世界充满疑虑，《水云间》中的老虎，即便“我”见其妩媚，伊能否如是观“我”，颇为可疑。

  那么刘练的绘画，到底是在引导我们怀疑这个世界会不会好呢，还是在掷地有声地告诉我们：众生平等，世界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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