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是那潮湿与背阴处的一抹绿，墙角，砖缝，树林深处，溪流的石上，老房的屋顶上，密密茸茸的一层。你不留心，步履匆匆，或是眼未抬起头未低下，也并没有机会看得到苔痕。那苔无人关注自是寂寥落寞，好处却也有，便是少了喧嚣与纷扰，多了几分恣意生长的机会。

　　我自2012年秋开始草台生活研究室，“草台”之名，是“苔”字拆分而得，又是《陋室铭》中“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起首二字。这卑微与荒凉之物实是蕴藏着极大能量的，且又有恬淡隐逸之美，垂目观苔，作为设计师的我是决意要面对岁月积淀下来的真实的生活与情感，将迷惑与盲从抛诸脑后。每每沉沦于日常的琐碎，便有意愿要诉说分享，《苔记》小文就此而出。

　　“Gallery3.3.3---设计介入智障群体”是《苔记》想要讲述的第一个故事。

　　2012年秋，因为“阳光部落公益项目组”（我的同事张雳创办的民间公益组织）的邀请，我得以接触到智障群体相关的公益项目，并开始兼任部落的指导教师，与热心的志愿者团队一起，尝试设计的介入如何可能激发到这个群体的生活。

　　智力落后者对我们身边的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个稍显陌生的人群。我国对智力落后的定义是：指人的智力明显低于一般人水平，并且显示出适应行为的障碍。包括在智力发育期间由于各种有害因素导致精神发育不全或智力迟缓；智力发育成熟以后，由于各种有害因素导致的智力损害或老年期的智力明显衰退。通常按照智力发展的程度将其分为四类：轻度、中度、重度和极重度。

　　我们从无锡市残联了解到这个特殊群体相关的基本数据和概况。我国2006年4月1日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数据表明，残疾人占全国总人口的比例为6.34%，其中智力残疾554万人，占6.68%。无锡市约有残疾人28.9万，占全市人口总数的6.4%。其中，智力残疾人2.23万人，占7.72%（无锡市残疾人联合会）。

　　无锡有两万多的智障人士，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呢？部落团队花了数月时间做项目初期的调研，在残联的帮助下走访各个区的培智学校和庇护工场，熟悉不同年龄段智障学员的学习、工作和生活，直到2013年的2月份，研究框架渐渐浮出水面。随着田野调查的不断深入，我们决定进一步明确研究对象。鉴于16-18岁之前的智障孩子大多在培智学校接受时长9年的特殊教育，我们把目标聚焦在超过16岁进入到职业培训中心或是庇护工场的中轻度三级、四级智障人士，这个阶段相当比例的孩子处境尴尬——已从学校毕业，能够参加适当劳动，但融入社会却是困难重重。中国五百多万智障人士中，中轻度的三级、四级残疾人占74.66%，其中，15-59岁的工作人口占64.4%，也就是说，有266万青壮年完全能够参加适当劳动。在整个残障人口就业比例仅仅三成的情况下，智障人士又是最难就业的群体。

　　残疾人最基本的社会需求主要有二，一是就业，二是社会保障。按《残疾人保障法》规定，“国家实行按比例安排残疾人就业制度”。现行的具体政策是，各单位应该按不低于职工总数的1.5%安排残疾人就业。如果达不到比例，则须履行交纳残疾人就业保障金的义务。但是，目前相关法规的执行还存在不少问题，很多单位宁愿交保障金也不愿安排残疾人就业。

　　有了对基本信息的了解，下一步是希望更深入地了解对象。我们筛选出三个配合度较好，差异性明显的庇护中心，并把项目带入江南大学设计学院工业设计三年级的选修课程中，在将课程要求与项目相结合的基础上，激发设计同学的创造力，探索设计介入智障群体的可能性。

　　弱势群体是指由于自然、经济、社会和文化方面的低下状态而难以像正常人那样去化解社会问题造成的压力，导致其陷入困境、处于不利社会地位的人群或阶层。智障人士作为社会中的弱势群体，一直以来在教育、就业、保障、康复等方面都较为被动。弱势群体，除了政府的力量，如社会保障上的救助，还需要非政府组织等社会各方的关注与支持，这些机构或组织散布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在解决弱势群体问题的过程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NGO组织快速发展的同时，设计的作用及可能性也已经和正在发生转变，一部分设计师积极投身到社会议题当中来，突破传统的设计学科边界，探索新的设计理论与方法，产生创意或激发民众的创意潜能，鼓励民众的思考与讨论，努力协调各方资源将想法付诸于实践，成为推进社会创新的一支重要力量。

　　“Gallery3.3.3-设计介入智障群体”的项目中，设计师联合NGO组织，在政府相关部门的支持下开展设计研究工作，研究跨越多个学科与理论方向：心理学的艺术治疗、参与式设计和批判式设计，通过不同形式和层次的艺术与设计展览以及文字传播我们的工作，并与公众互动，目的在于消融这个相对封闭的群体与社会之间的隔膜，促进相互间的对话与沟通。

　　“Gallery3.3.3”标题的来由：三个学生工作组分别针对三处庇护所，集中调研约三周时间，要求: 

　　1) 各小组在调研阶段不必要交流各自的研究进度，避免干扰和相互影响；

　　2) 至少一次户外环境下的互动游戏；

　　3) 筛选对象开展入户调研，深入到智障学员的家庭和生活社区，对比不同环境下调研对象的状况，尽可能从不同视角了解这个特殊群体的生活。
卷轴涂鸦游戏

卷轴涂鸦游戏

卷轴涂鸦游戏

户外阅读

尽管研究主体是大三学生，但在不同阶段亦有大四学生和研究生被鼓励参与进来。

　　这里要特别感谢三处庇护工场的护理人员和培训老师对我们研究的支持：

　　1) 无锡市滨湖区向阳农疗站。农疗指通过选择残疾人适合的工作和劳动，促进残疾人康复的治疗方法，农疗包括植树、栽花、种菜、园艺等，除了农疗，还有工疗，包含不同内容，比如缝纫、做纸袋、糊纸盒等。向阳农疗站在雪浪镇，环境优美，农疗站里的智障学员大多是出自农家，年龄差异大，人员构成复杂，除有智力障碍人士，还有一部分精神障碍患者，负责的学生小组简称为“雪浪组”；

　　2) 无锡市滨湖区河埒残疾人综合服务中心，中心设在城市生活小区里，与周围居民往来密切，智障学员年龄差异大，十多岁到五十多岁的都有，中心有个温暖的名字叫“博爱家园”，负责的学生小组简称“博爱组”；

工疗

　　3) 无锡市至德残疾人职业训练庇护所，目前是无锡唯一一家主要服务于年龄在18岁左右的智障孩子的就业培训中心，负责的学生小组称为“至德组”。

　　“Gallery3.3.3-设计介入智障群体”项目于2013年5月24日~27日参加了第十届中国（无锡）工业设计博览会。

　　展览区域划分为三块，三个学生小组各自围绕不同的主题布置展览，以设计品和艺术装置作为媒介面对公众，作品一方面折射出智障者的生活，希望公众了解并关注这个特殊群体，另一方面更以其批判式视角激发起公众的反思与讨论。

　　主题一：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I like you, you like me？）

　　学生们说，这是至德的孩子们见到他们时常常说的话。孩子们这样的友善，全然不是同学们最初想象的不易接触，相反，在很短时间里，这些年轻学生就成为了可以被信任的朋友。这个主题希望体现18岁左右的智障学员的青春热情，他们一样有渴望被了解和探索更广阔世界的意愿。

茶说

　　设计概念：“茶说”。

　　一杯茶可以说什么故事？ 

　　学生小组从至德的学员中筛选对象，根据不同性格的个体设计色香味不同的茶包，包装上有他们的故事和签名，设想如果学员们可以亲手制作茶包，在制作的过程中他们定会收获到快乐和满足，而品茶的人也藉此可以了解这个群体。

　　学生王文茜讲述了展览期间有趣的观众反馈：

　　“我们发现了让我们惊喜的点，展览时一个女孩子说：‘这个小姑娘叫敏敏啊，我妹妹也叫敏敏。’于是你的故事我的故事都因为这茶串联起来，有了沟通。沟通，应该是我们整个‘茶说’项目最希望达到的目的。”

　　主题二：他们都是艺术家。（They are all masters. ）

　　雪浪小组的同学们遇到最多极擅长绘画的学员，其中有智障者，也有精神障碍者，画里的世界或许才是他们更真实的世界。学生们除保留原画，还对画作再加工，制作各类设计衍生品，如玩偶、包包、鼠标垫、卡包等在展览现场销售，销售所得全部由阳光部落公益项目组作为专项基金用于后续的智障人士的公益帮扶。

艺术家

　　主题三：大家其实都一样。（We are all sick. ）

　　设计概念1：“拧牙膏”艺术互动。

拧牙膏

　　配合的视频以低角度拍摄，画面中是智障学员简单重复的手工劳动和堆得满满的牙膏壳，作品提取学员们工作过程中的声音并强化，以表现劳动的枯燥与贫乏。

　　设计概念2：“病历卡”艺术互动。

　　邀请观展者填写“病历卡”，卡片上的表格内容包括观众的基本信息以及“坦白”自己的“患病”情况，以此提醒公众，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有各种“不健全”，只是内容不同，症状的程度不同而已。

　　作为第一次经历“设计介入弱势群体”项目的江南大学设计学院的学生们，他们除了以志愿者的身份带去关切和陪护，更多的是从设计者的角度思考需要面对的问题：

　　如何看待特殊群体？

　　如何表达尊重？

　　怎样做到相互了解和沟通？

　　怎样面对公众提出以上问题？

　　博爱组一个系列的摄影作品试图表达不同群体的特殊性与日常性，相邻的两张为一组，智障者在左，右面是一位学生。作品令我们思考这种特殊性若被视为不同人群的日常存在，或许有助于增加社会对特殊群体的包容度。

　　“Gallery3.3.3-设计介入智障群体”于我是第一次身兼设计教师和阳光部落公益项目组的指导教师的双重角色加入，项目前后持续约9个月有余，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2012年9月~2013年2月，初期调研与准备；

　　第二阶段：2013年2月~4月，项目引入课程教学；

　　第三阶段：2013年4月~5月，备展、展览与阶段小结。

　　事实上，该项目将四类角色代入，分别是：NGO组织、当地政府、弱势群体和设计师，这四方唯有彼此间的配合与协同合作，复杂的社会创新项目才可以顺利发展成形。

　　除了协调各方资源，设计师也在尝试跨学科的研究方法，比如心理学，以期探究更广泛视野下的设计的可能性。

　　将设计介入智障群体的项目引入设计课程体系，不单是关于课程的创新，更鼓励与影响了一批年轻的设计学生，使他们可以眼睛向下，关注与理解身边正在发生的真实的生活与情感。

　　今天，设计介入智障群体的行动还在继续，除了阳光部落公益项目组，也激发了更多设计本科生和研究生团队的持续而深入的工作。

　　我的朋友，多年致力于慈善事业的龙辉先生鼓励我可以分享设计师支持弱势群体项目的得与失，我以微薄之力将“Gallery3.3.3”的故事和盘托出，希望可以借此小文给予同行或是社会组织以有益的参考。

　　“设计介入智障群体”的研究因为诸多方面的配合和支持才得以顺利进行，首先要感谢“阳光部落公益项目组”，这个优秀的团队一直坚持不懈以“教育扶助+观念倡导”在公益领域进行设计实践。感谢无锡市残联及多个培智学校和庇护工场的支持，特别是滨湖区向阳农疗站、滨湖区河埒残疾人综合服务中心和至德残疾人职业训练庇护所。感谢中国（无锡）国际设计博览会主办方对展览的支持，无锡市设计商会《设计界》杂志对展览的报道（2013年8月号）。

　　无锡市滨湖区社区服务公益创投与广州市传递希望慈善活动策划有限公司给予研究以基金支持，在此表示感谢。

　　展览也得到了江南大学开放创新设计研究院“有社会责任感的设计”方向的研究生们的积极参与和支持。

　　最后特别感谢江南大学设计学院工业设计10级的同学们，他们以无比的热忱投入到这个特殊项目的设计课程中，在倾注爱心的同时，更能以平和的心态发挥设计所长，诉说这个群体的故事，架起沟通的桥梁，项目最终通过展览传递给公众，其积极的影响一直持续至今。

　　附录：

　　江南大学设计学院工业设计10级参与学生名单：

　　博爱家园组：周鸿儒 张明曦 徐思宇 王晓蕾 王晓菲 张馨文 张芊慧 孙潇雪 高欣

　　至德组：刘歆 廖梦露 徐怡雯 宋其泽 欢娜 武笑语 李文熙 何一 甄智椋 孙新竹 王文茜

　　雪浪组：张红军 朱玥 邓昕慧 陈慧之 何昊 赵体丰 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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