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襄评价漆木家具:未临沧海难言水
何为漆木家具?简单而言,就是在表面上施加了各种髹饰工艺的木制家具。在濮安国先生所著的《中国红木家具》一书中提及:从原始时期一直到明清,中国古代的家具主要是漆家具。尽管一般来说,漆器的胎骨有许多种,但是漆家具几乎只采用木胎,因此古代的漆家具又称为漆木家具。漆木家具是集合了家具制作、雕刻、髹饰等传统工艺的艺术品。它不是靠原材料的贵重作为价值体现,而是更多地体现在其独特的工艺、凝聚的文化内涵,以及与它所呈现的艺术形式上。而王世襄先生在参观马可乐先生收藏的漆木家具时,也用一句“未临沧海难言水”来感叹漆木家具在中国古典家具中的地位。
从古代帝王所用髹漆家具,到大量民间所用漆木家具,镶嵌、彩绘、雕填、刻灰、剔红、螺钿等技法丰富多彩,工艺刁钻复杂,在战汉与明清两个时期达到高峰。但作为中国古代家具中遍布各地各阶层的家具主流,漆木家具却并没有像明式家具般,在短时间内成为世界收藏界炙手可热的明星,原因为何?它的艺术价值应如何判断?
当“舍材取艺”成为如今明式家具收藏界所探讨的一个问题,以工艺与风格取胜的漆木家具,能否以此在收藏界引起关注和研究,甚至打开一条上升通道?专家们表示,对应精英文化的明式家具加上对应民间文化的漆木家具,构成了中国传统家具的整体历史面貌。而传统家具的收藏,应以文化艺术审美价值而定。要定位一个收藏体系,切中传统文化的正脉,就要站在文化层面,俯瞰整个历史发展体系去收藏,而非仅仅资本性收藏。
漆木家具作为中国古代家具的主流,为何未如明式家具般迅速成为收藏明星?其艺术价值与收藏价值应如何判断?
在“中国(深圳)收藏文化月”的高峰论坛上,数位见证了明式家具数十年发展的中外大咖齐聚,包括最早收藏明式家具并首次拍出过百万美元高价的西方藏家、见证上世纪80年代明式家具兴起并经手大量创纪录藏品的中国藏家,以及中国传统家具收藏的学术界代表。高峰论坛后,羊城晚报记者继续深入独家专访了参加论坛的业内大咖,继上期探讨了明式家具成为收藏界明星的文化历史渊源后,本期继续就中国古典家具收藏的现状,从学者与藏家的角度,分析漆木家具的艺术魅力,以及漆木家具与明式家具的交集与互补,收藏体系应如何建立。
图一:特邀嘉宾马可乐(左)、邓雪松(右)
特邀采访嘉宾:
马可乐
中国古典家具资深收藏家,可乐马古典家具博物馆馆长,系统收藏宋元明清各时期的漆木家具,被称为“国内漆木家具收藏第一人”
邓雪松
中国家具协会传统家具专业委员会主席团主席,中央电视台大型高清纪录片《家具里的中国》学术顾问
【艺术价值】 作为中国古代家具的主流,漆木家具为何未成收藏明星?
羊城晚报:中国古典家具收藏中,除了现在成为收藏界明星的明式家具,漆木家具也是一个收藏大宗。您如何看待漆木家具的艺术与收藏地位?与明式家具相比,漆木家具最大的魅力是什么?
马可乐:从世界收藏界关注的角度来看,西方对中国的古老文化一直是有很强烈兴趣的。虽然在1985年王世襄先生出版了《明式家具研究》以后,才定位了明式家具的概念,但在这之前,中国古典家具很早就已经在东方和西方都有出口。
在明永乐时期就已经有记载,明永乐皇帝曾经送给日本天皇几套成套的剔红家具,包括各种用具,实际上就是标准的明代家具的造型制式。到清代康乾时期,我们有大量的漆器家具出口到欧洲,因为欧洲当时对中国漆器就像对瓷器一样,他们一直不知道我们的大漆是怎么生产出来的,所以那时收藏了很多中国的漆木家具。这些都影响了西方收藏界对我们中国古典家具的关注。
从现在漆木家具的行情来看,我觉得目前还处于价值的洼地。我国的历史悠久,疆域辽阔而且民族众多,家具是每个历史时期都需要的生活必须用品,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漆木家具。黄花梨家具只是某一个历史阶段的产物,所占的位置比较有限。所以研究中国家具不能仅仅局限于名贵材质类家具而忽视漆木家具。关于漆木家具未来的收藏地位,我记得安思远在1998年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举办的中国古典家具展览画册序言中说:今后明清家具再也不限于西方收藏家认为“王者”木料的黄花梨家具,或是中国人喜爱的紫檀制作的家具,乐器和文人用具。他相信,随着知识的增长,樟木,榆木,杉木和果木等家具最终会获得与现在的硬木家具一样地被尊敬的地位。
配图二:12-13世纪供桌(马可乐收藏)
邓雪松:与明式家具相比,漆木家具最大的魅力就是它的款型多变、炫技性强、风格鲜活、生命力炙盛。事实上,我认为明式家具和漆木家具不是对立的,而是渐进生发、相互补充的关系。
“漆木家具”的名称范畴实际上应该包含髹漆家具与不上漆的白木家具。这类家具是以不同地域的民间文化与生活习俗为背景而发展延伸的,在不同历史时期都拥有最大的消费群体,只是依据工艺粗旷与精细的程度不同而对应不同的阶层。例如明代早起宫廷髹漆家具就装饰精美、技法多变、风格富丽。
漆木家具与明式家具,与其以材质和工艺来分家具类别,不如以文化属性来划分更为准确。例如,为什么同一历史阶段漆木家具因地域的不同而在风格上有巨大的差异,而类似历史时期的明式家具则无论南北都体现了造型与审美风格的相似性呢?因为明式家具是以科举制度下的儒学文化为土壤而发展成熟的,明式家具的设计与使用者精准对应的是文人士大夫阶层,无论置身何处以及身份的高低贵贱,其文化背景与审美趣味是一致的;漆木家具则是依据地域风格和民间生活习俗发展而成的,因此带有鲜明的风格差异。正如我国同一历史阶段,无论地域相隔多远,诗词形式与格调总是高度一致,而民歌民谣则风格迥异一样,器物背后的文化属性是其发展演变的核心。
明式家具可以看作是漆木家具在历史发展阶段中,不同文化阶层审美追求之下的风格细分。明式家具是文人士大夫阶层倡导的儒学禅理等文化精神在生活中漫溢、发散、成型的器物化过程。带有精英文化追求的明式家具加上民间风格瑰丽多姿的漆木家具,才构成了中国传统家具文化的整体形态,这才是中国传统家具历史面貌的完整体现。
那么漆木家具为什么没有像明式家具那样在几十年的时间内就成为世界范围内收藏界的明星?实际上漆木家具无论是外流出口的时间跨度还是数量都远远超出明式家具,但是大多只是融入了西方人士日常生活的陈设点缀之中。而明式家具则更多是的为艺术收藏业界与机构所瞩目,在那个时代,世界范围内艺术品交易市场的中心和定价权都在西方。他们优先投资建仓的肯定是与他们的审美追求、文化精神能够沟通、具有相似性的艺术形式。明式家具在文化精神和艺术形式上就具备这个特点。这一点,我们注意看包豪斯设计风格的兴起以及后来北欧风格家具的盛行就知道了。还有,艺术收藏在西方始终是一个清晰而严谨的投资行为,不是文化公益活动。从投资角度来分析,漆木家具的交易量、后续存量这个“盘子”太大了,而且精品力作的数量比明式家具更为难得,这种“淘金”的成本和难度都很大,从投资的角度来看当然明式家具也更具可操作性。
另外俯瞰家具的产生与流变,我们可以看到历史呈现有趣的一致性:漆木家具在中国历史发展中制作数量庞大、广泛遍布日常生活,外流到西方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对应相对的人群和生活功能;而明式家具在中国对应的是小范围人群的文人阶层,得到西方认同的也是同样类型的人群,最为重要的意义是影响了西方的家具设计教育体系,可以说是各归其位了。
到底是漆木家具辉耀了西方,还是明式家具获得了更高的地位?这需要看比对的标准和体系是什么?如果从外流数量、时间跨度、以及整体累计交易总值来看,应该都是漆木家具位列前茅。而明式家具的单件成交价格则令人瞩目,并且对西方的艺术收藏和设计教育体系都有引导启迪作用,这方面的辉光又是是毋庸置疑的。
配图三:14-16世纪榆木黑漆花形桌(马可乐收藏)
【市场切入】 为何说漆木家具收藏还有机会?
羊城晚报:漆木家具与广义的明式家具,两者其实是有一定交集的。我们看到目前市场上,珍贵材料的明式家具已经很难入手了,具有明式家具审美特征的漆木家具,可否作为一种广义明式家具去研究和收藏?工艺与风格能否成为漆木家具的一个重要收藏价值?是否还有机会入手?
马可乐:我在上世纪80年代末,就把我的收藏方向定为漆木家具。
从传统家具视角来看,我们会谈到广义的明式家具这个概念。目前大多数藏家收藏明式家具,都是把注意力放在所谓硬木和材料的珍贵性上。但其实,在明式家具里,还有一大部分是宋元时代遗留下来的家具,这些家具其实是在明代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它的风格了。王世襄先生也曾谈过这个问题,实际上在南宋时期就已经确立了明式家具的风格,只不过后来在技术上和木材上有了更大的一个提升。
所以从历史角度来讲,木材在明式家具里,并不是最值得关注的因素。我们行家聊天会说到一个现象,海南黄花梨在上世纪80年代刚出现的时候是不值钱的。那时我们买一张海黄的方桌,大概2500到5000元一个,我们买来当料用。当时的海黄家具很多是农村家具,它不是那种在艺术上能够让你认可的式样,与我们所说的标准的明式家具有很大的差距。如果不从木材的角度来讲,我根本不会考虑买它。但是现在它太稀有了,少到了一般爱好者已经没有太大可能再去把它纳入收藏。而另一方面,我们民间遗留了一些高年份、同时造型和做工也非常好,只是木材没有这么名贵的家具,我觉得现在仍然可以作为一种收藏关注,在未来还可以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邓雪松:明式家具这个名称,它只是锁定造型风格和文化精神,其实不具有材质和年代的排他性。比如说清代做的明式家具样式,它也属于明式家具范畴;现存一些榉木家具,造型和工艺都与黄花梨明式家具非常相似,这也无疑属于明式家具范围。实际上,这类榉木明式风格家具在业内藏家之间交易价格近几年已经是扶摇直上了。
这次论坛上,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前馆长柯惕思先生就曾举了一个例子,纽约有人托他去找一件榉木的椅子,用来配一个黄花梨长案,他们就是从造型与审美的角度去看明式家具,而非依据材料来划分。
从中国传统家具的历史发展来看,家具首先是为了生活实用而产生,所以,无论是漆木家具还是明式家具,大多数都只是生活实用器的档次,真正能依靠造型美感晋级到艺术收藏级别的精品永远是少数。那么实用器档次的家具和艺术收藏级别的家具依据什么来区分?需要依据造型美感来划分!为什么?因为既然将家具纳入艺术品收藏范畴,就要搞清楚家具到底是什么类型的艺术?家具只可能是造型艺术。所以目前世界范围内艺术设计院校都是将家具设计纳入造型设计范畴的,这是很清晰的常识。因此,造型美感的优劣高低是区分家具实用器和艺术品的最重要标准。
这个逻辑清晰了,那么就会知道家具收藏和艺术家具收藏不是一回事。如果收藏定位的是艺术家具收藏,那么只要造型方面具有艺术审美价值的家具都值得收藏,美感第一,材质和工艺等等都是位居之后的附加分选项。
漆木家具入手到底是山穷水复疑无路,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方面因为漆木家具的覆盖使用群体更广因此普品数量也更多,收藏漆木家具精品的难度也就更大;而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漆木家具的收藏领域还充满了各种机会与可能。因为漆木家具目前为止还缺乏系统性的全面研究,尤其是以历史文化或艺术视野切入的专家和藏家都非常少。相比与明式家具领域研究著作的百家争鸣,漆木家具领域还百废待兴。
如果将收藏看作是一种文化行为,那么收藏的核心价值是什么?当然是文化价值。真正的文化价值不是自我标榜或借物炫耀的,不是外在附加的结果,而是收藏者内心追寻的过程。对于收藏而言什么是机会?就是你对某一领域独特而深刻认识的结果。如果你能从现在漆木家具藏量中选出最有意义的东西,并将其文化价值总结传达给大众,那就是机会所在。在这种基于文化认识和独到见解的过程中,所建立的收藏体系才是最具价值和意义的。
配图四:16-17世纪高束腰三弯腿供桌(马可乐收藏)
【收藏要点】 要跳出个人好恶看文化体系
羊城晚报:怎样的漆木家具才具有收藏价值?目前的漆木家具收藏,有何需要注意的误区?
邓雪松:上面谈了造型美感是家具艺术价值判断的重要标准,如果考虑到漆木家具因历时弥久而呈现的视觉丰富性,这句话还可以更宽泛些,那就是“形式美感是家具艺术价值判断的重要标准”。回到漆木家具的收藏,应基于文化艺术研究角度所进行有体系的收藏,而不是囤积居奇的资本投机性收藏。容易走入的误区,我认为有几点:
第一,不要标奇立异,仅仅出于个人猎奇的角度去购买,而应该站在文化层面去俯瞰整个历史发展体系而做比对选择收藏。
例如很多人觉得明式家具风格样式比较雷同,明显偏向程式化。而实际上所有精英艺术发展到一个成熟阶段,都会走向程式化。例如京剧、芭蕾、西方古典音乐,都是高度程式化的,剧情和曲谱大家早就知道了,欣赏什么?欣赏的是不同演绎的差异性。唐诗宋词更是程式化的极致代表,字数的多少、每个字的平仄音律都有严格要求。这种现象体现在明式家具里,就是明式家具总体呈现风格、造型、形式上的相似性。所有的精英艺术同时都是精致的艺术,明式家具的高低优劣,无论制作还是欣赏,最难的是对细微分寸得失的体会和认识。
基于对明式家具的这种程式化和相似性的不满,转而去追求漆木家具的多样性,出发点没错,但是收藏的具体方向是什么?评价优劣等级的标准又是什么?如果没有清晰认识和规划,就很容易落入标奇立异的歧途。
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中一文一武自古以来是并重兼行的,明式家具更多地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文”的一方面。站在文武之道的角度去看,除了明式家具的简俊雅致之外,还有漆木家具沉雄壮美的这一面。漆木家具的风格多大刀阔斧、浓墨重彩、高亢响亮,从艺术的风格上来看,选择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漆木家具就具有和经典明式家具媲美抗衡的价值。
相对明式家具收藏,漆木家具收藏的难度要大得多。一是因为明式家具的等级评价标准比较清晰,就算是一无所知,对照历来明式家具拍卖成交价格和风格类型也能入门和熟悉,王世襄先生更是参照中国古代文学评定标准详细列明了明式家具的品与病。为什么王先生要用文学标准来评价明式家具?前面已经说了,明式家具是以儒学禅理为内涵来发展形成的,中国文化艺术史上,文学标准是涵盖一切艺术形式的标准。而漆木家具呢?漆木家具的等级评价标准自古以来就没有,因为它是游离在中国文人艺术评价体系之外的。例如敦煌绘画光耀世界,而中国历代美术史中对敦煌只字未提,敦煌艺术的独特价值是被西方发现与研究的。为什么?因为同样的原因,敦煌绘画艺术不属于传统文人绘画体系。
所以,漆木家具的收藏需要文化与审美视野更为宽泛,还需要更为精准才能淘尽黄沙始见金。购买老的明式黄花梨家具,基本都能买到评分60分以上的东西,因为以往的精英文化门槛在那里,把关起到筛选作用;而漆木家具呢?没有实战派行家把关,一出手可能只是买到10分、20分等级的东西,而且如果你没见过100分的东西,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购买的等级。对于漆木家具的收藏,需要基于一个经眼、经手海量家具的过程,以往那批老行家在他们所处的时代具备这种机缘与经历,他们见过漆木家具的汪洋大海,所以,王世襄先生说的“未临沧海难言水”别具解读意义。如果不基于这种眼光和见解去收藏,就很容易流于猎奇的窘境。
第二,不要“唯老独尊”,一开口就谈年份。很多人喜欢漆木,因为明式家具只到明,而漆木家具还可以上溯至宋辽金元,所以就越买年份越老,陷入“唯老独尊”的处境,将艺术家具收藏做成了家具民俗考古。每一种艺术门类,都需要经历发展期才能到达成熟期,艺术收藏品的价值高低很大程度上由这件器物最终呈现的艺术状态所决定,而不是依据时间长短来排名。还有,家具收藏这个门类也不具备时间跨度久远的优势,中国古代书画、青铜器、玉器这些传世文物所能抵达的历史时期是漆木家具远远所不能及的。
第三,不要贪多求全。现在玩收藏的人群中有些人是重金满仓投机性收藏,心态急躁,想一蹴而就,贪多求全。事实上收藏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短时期内重金满仓的结果,藏品质量一定是乏善可陈的。而且漆木家具地域分布广、款型多、存量巨大,当前大陆以及港澳台一些老行家手里的漆木家具库存量还是动辄以千件计算,贪多求全永远买不完。收藏是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的器物来评论收藏家的等级高低的。这次论坛上嘉德的乔皓提出买一件家具也是收藏。能买到一件家具,横刀立马,一扫千军,我觉得这种境界也蛮让人向往。
配图五:16世纪隐形束腰柞木画桌(马可乐收藏)
羊城晚报:作为中国古代民间家具的主流,与黄花梨明式家具相比,漆木家具历史悠久,款式更多样,藏家该如何定位收藏体系,有无一些建议?
邓雪松:漆木家具的收藏需要在现有环境和业界格局下做冷静规划。例如马可乐先生从事漆木家具收藏数十载,他收藏的家具艺术风格繁多,品类齐全、历史跨度久远,基本能概览中国漆木家具发展的全貌,他在收藏体系的广博上有足够优势,而且这是在特定历史条件背景之下准确选择的结果,不是仅仅依靠财力可以逾越的。那么,漆木家具收藏除了广度,还可以做深度,从造型风格、审美特征、工艺手法等方面做不同的定位和细分。
例如收藏明式家具,如果悉心购置十六件明式家具来精确对应王世襄先生提出的明式家具十六品,家具数量不多,但是艺术价值独具。再例如选择漆木家具中雄浑风格中最优异的,能够体现出汉唐文化那种雄浑朴拙、蓄力饱满、具有张力的美,这种美是精神上走向优雅和内敛的明式家具中少有的,那么作为与明式家具的一个对比体系,它能够反映出文化的完整性,这也是有体系的收藏。
【技术分析】 技术偏好也反映出藏家收藏观
羊城晚报:有些漆木藏家非常重视包浆皮壳、“蛇腹断纹”,对这些收藏观念您怎么看?
邓雪松:家具收藏中的包浆皮壳、“蛇腹断纹”他们都只是家具在时间流逝中呈现的表层现象,可以作为赏玩的方式,如果将其当作收藏方向的主要追求,那就是典型的舍本逐末了。
我们可以看到西方一些大收藏家收藏的明式家具,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我们所重视的皮壳包浆,一概清除。这涉及到一个收藏侧重点的问题,如果侧重明式家具造型的艺术价值,则皮壳包浆这些时间赋予的表层状态就没有太多意义,他们认为皮壳只是艺术表层的一个状态,而不是艺术的内在真实。如果侧重时间与家具相互作用而呈现的最终状态,那么皮壳包浆又是很好的佐证。两种观念之间,各有侧重,收藏界也历来各自并行。
但是需要留意的是不要剑走偏锋,前面谈过需要警惕走入“唯老独尊”的心理状态。世界认可的首先是中国传统家具的艺术价值,所以位列艺术收藏类别,而不仅仅当作异域文化古老民俗器物去看待的。包浆皮壳、蛇腹断纹这些是家具附加的历史状态,而不是其价值的核心,如果仅仅停留在这种评价视野,那么只会走入辨器识物、形而下之的方向。例如,如果穿越到古代,面对那些刚制作完成的明式家具或漆木家具,还会让你心动和尊敬吗?如果他们初始的状态不是你喜欢的类型,那么你最终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欣赏漆木家具丰富斑驳的肌理美感,需要有比欣赏明式家具之外更为抽象的审美眼光;单从肌理的视觉效果来看,漆木家具那些被时光摧折又被时光重塑的斑驳璀璨,和赵无极、基弗尔等人的绘画作品有异曲同工的美感,如果真正能从肌理的艺术形式美感出发,漆木家具的价值发掘还大有可为,但是必须是用文化切入,而不是肤浅的猎奇。
配图六:黑漆花形桌局部皮壳(马可乐收藏)
羊城晚报:广东潮汕的金漆木雕家具也很有名,您如何看它的收藏价值和趋势?有什么建议?
马可乐:我也有收藏潮汕金漆木雕家具。我为何会入藏这些家具?第一做工非常精良,第二它下面有年款,有漆工的名字,所以作为一个博物馆收藏体系我需要收藏。潮汕有非常精良的雕刻工艺,但据我所知,老的且好的,保存下来的很少。现代工艺大师们有在做一些雕刻作品,我觉得如果你要想收藏的话,要找这些大师的好的作品。
邓雪松:事实上潮汕的金漆木雕家具中老的、好的、漂亮的,现在价格并不低,而普品的价格就很一般。不要抱着漆木家具价格低,可以捡漏的心理去下手,因为事实上好的漆木家具在行家之间交易的价格,并不比黄花梨家具便宜,只是量非常少而已。
这类家具的收藏一定需要基于文化和审美认知,其中既有大雅大俗的瑰宝,也有浓妆艳抹的俗器。在中国传统文化审美风格中,一种美是芙蓉出水,还有一类则是镂彩错金。这是两个不一样的审美体系。例如法国一位漆木家具藏家罗汉先生,他收藏的甄选定位非常窄,也非常准。他选择的风格就是漆木家具里面嵌螺钿、绘彩描金,富丽华美的这一类风格。因为他的审美选择自成体系,他的漆木家具收藏既带有镂彩错金的风格又与法国血脉中潜藏的浪漫主义情怀相衔接,营造出了一种独特的艺术效果,他的家具收藏就是他自我精神的外在延伸,所以他在漆木家具收藏也被业界认可和尊重。
收藏与绘画、文学、音乐等各种艺术一样,既是认知世界的一种方式,也在呈现认知世界的结果,最终的目标就是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中超越自我。
(本文刊载于2019年7月8日《羊城晚报》名家话收藏栏目;文/羊城晚报记者 林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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