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设计专栏第21期

“呵，出名要趁早，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会那么痛快。”想想那时的张爱玲是多么的可爱。

然后她又说：“等我的书出版了，我要走到每一个报摊上去看看，我要我最喜欢的蓝绿的封面给报摊子上开一扇夜蓝的小窗户，人们可以在窗口看月亮，看热闹。”

你看看，出名和做梦差不多，其实人人都会做梦，只是出了名，做的梦更加真实一些，出了名，现实也是梦，梦也是现实，好像一直醒着又一直睡着。感觉好嗨啊！

获奖和中奖的相似之处，都是概率很低，获奖之后大凡就是荣耀和实惠；中奖就只有实惠。但是如果获奖之后没有实际的好处，就和毒品无异，戒不掉却还百害。

我二十六岁就拿了国家级的大奖，记得当时在中国美术馆的中央大厅里面，我兴奋地和那些久负盛名的前辈们握手的时候，感觉第一次可以以一种平视的方式和过去的历史握手，恍惚之间，好像自己也漂泊在历史的长河里面，我研究生的导师也是为我高兴，然后意味深长的对我说：“广慈啊，你以后需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我兴奋之余无暇思考，只是诺诺着。那个奖是五年一届的全国美展，在那个唯举国体制至尊的时代，我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兴奋一点其实也不为其过，我甚至心想，我为什么要夹着尾巴做人，过去没有，将来更不会了。

这些事情都已经是上个世纪的故事，世事无常，斗转星移，若不是前几天我们“稀奇”那么一个小众的品牌，获了一个“中国室内装饰协会”的年度国家级产品大奖，说实在，二十年前的那个年轻小伙子所得到的那个大奖荣誉，不仅仅是隔了一个世纪，而是恍如隔世，甚至于我好像早就不相干了。当领奖后我们一桌上的亲朋好友老兄老姐同声举杯庆贺，推杯换盏的声音中竟有人道喜“众望所归”，而字里行间我却听着是我老师留言的回音“夹着尾巴做人吧”。

我感谢我当时的老师曹春生先生说过的那句话，我当时当然是不理解，到今天我老婆还嫌我做人高调做事，得理不饶人，我是全盘接受的，我也明白她的低调和收敛给我的人生加了不少分，所以，关于“尾巴”的事情，我当时自然认为只是一种中庸的人生价值观。然而，此后几年我一直不顺，向京的状态也跟着我起起伏伏，我们一直以为在做着对的事情，却总是得出一个错误的结果。我们二个就像一对未老先衰的孤寡老人在夜间面对着庞大的北京城不知道如何穿越这个城市。

我也不知道当时那个渐行渐远的奖状，是我黑夜之中可以给我脱离困境的亮点，还是在十字街头阻止你前行的红灯。是璀璨流离的霓虹灯光，还是夜间江面婆娑翻滚的破碎之火？都不是，它其实是一个爱在你耳边说坏话的朋友，一个心里不能摆脱的有型的阴霾，这个坏朋友是那么美丽诱人，他总是在说一些让你中听之言。在你得不到想要得到的位置的时候，他会说，为什么得到它的不是你，你可是最棒的。当你得不到一份荣耀的时候他会说不是你不够好而是这个世界在嫉妒你。久而久之，你总是不能释怀，仿佛是被世界捆绑了。

其实获奖和中奖只是差一个字而已，或许当你在这个人世间的时候，你只是包裹在这样一个奖项的光芒里的时候，其它都是黑暗，世界之大、阳光之明媚、星辰之闪烁你已经看不到了。或者说世界之大，你却被一叶奖牌挡住了视野，或许捆绑自己的不是永恒的世界，而是短暂的荣誉。

张爱玲后来说：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再后来她不再说了。张爱玲经历的时代离我们现在已经太久了，一代才女没有赶上好时候后来一生颠沛流离远走他乡。但你也可以说或许她又是幸运的，毕竟在她那个年代她不需要成为“安妮宝贝”，在她那个时代也没有全国美展没有全国大奖她依然可以脱颖而出。

向京最爱的诗人里尔克，据说早年给雕塑大师罗丹做过助理，那时候的罗丹早已如日中天成为一代翘楚，看着每天风尘仆仆的大师至那些外在的荣誉于千里之外，他问大师如何才能忘掉这些闪耀的荣誉？罗丹的回答是：“工作，唯有工作”。

我们现在，每天都是忙不尽的事情，做不完的劳作，可是过了那么多年，工作，唯有工作才是脚下踏实的路。很多人很多事，都是从传奇到传说最后到了传言，真真假假不辨真伪的故事。但是那些人或者事情也并不是抱着那些沉甸甸的金牌沉入了海底死去，而是放手了虚无缥缈的荣誉，沉入人群过着实实在在的人生。这种人生，也唯有工作才是最真实的伙伴和朋友。

我幸运，没有在白发苍苍的时候才收获荣誉，那会儿或许已经变成老糊涂了，糊涂到除了掌声什么也不能让我兴奋。

我幸运，获奖要趁早，因为还有时间忘掉它。

本期设计专栏

作者简介

瞿广慈

瞿广慈，著名雕塑家。199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获硕士学位。2007年创立向京广慈雕塑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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